天穹之下,平原边际。
一身绯衣的年轻修士向前行进,铭刻有周易六十四卦的玉牌紧紧围绕、飘浮于他周身,柔和的光芒将修士面容晕染得模糊不清,宛若天神一般。
他闲庭信步,如出游踏青,可呼啸风声却仿佛受到操控,随他脚步踏出,一分一分减弱下去。
“时机已到。”
玉牌的光霎时间黯淡下去,显露出男子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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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荒再清醒时,已日上三竿,方才做过的梦在脑中无规律地膨胀,最后如海上浮沫般消散了。没见过的帐幔层层低垂,也挡不住帘外日头正盛。
面目陌生的年轻侍女打来温水,正用湿布擦拭他的胸膛,见他睁眼,顿时羞得满面通红,掀开帘子,小跑着出了屋。
他起身下地,慢条斯理地穿好架上一套鸦青色深衣,倒上两盏茶也不喝,不多时便等到陶斩带着雀儿风风火火进了屋。
“几天了?”
陶斩一愣,满腹关切的言辞无处可道,看到秦荒脸上常有的神色,泰然自若,又仿佛对万事皆不以为意,又觉得是自己的担心太没道理。
“三天。”他老实答道,并向秦荒汇报了这三天以来的事件后续处理。
由于秦荒在下山路上忽然昏迷,四人放弃了去雀儿村里先休息一天的原计划,连夜借了牛车,拉秦荒回城。
陶斩动用御史公子的权力,在官驿中开了间客房安置秦荒,又请来大夫为他诊治,可那大夫医术拙劣,明明人有呼吸,却说摸不出脉搏,陶斩呵斥他一顿就打发他回医馆了。
大夫瞧不出毛病,他只好请了丫鬟照看着,自己去忙活善后。陶御史同葛由所做的事半遮半掩,在县内官员看来,已经行踪不明一日多了。
他总不能照实说父亲沉迷邪教咎由自取,已被杀了,就操持着搜寻进度,打算再搜个几日,等县官不耐烦以后再回都城,正式上报陶御史失踪的消息。
“如此一来,也算保全了父亲生前体面。”
他以这样的叹息作结。
交代完这些,陶斩便匆忙离去,留下雀儿在这同秦荒继续闲谈。
相比起陶斩的阶段总结,雀儿这边得到的内容更生活化和细节化一些。
首先是秦荒最为关注的问题:他随身饰品的去向。
在陶斩夜砸农户门借牛车的时候,雀儿还没有忘记她答应秦荒要帮忙追回东西的诺言,特意去了陈二狗家一趟。
这让秦荒有种小朋友长大了的感受。
雀儿刚过鬼门关,心境见识都不同往日,她丝毫没有废话,从柴火堆旁摸起一把砍柴斧,踹开隐约漏风的木门,一斧劈在陈二狗喉咙旁的床板上。
睡梦中的陈二狗被她这一连串动作惊醒,想翻身坐起来却被斧子挡着喉咙,不禁吓得六神无主。
这人本就胆小,最开始还间接害了秦荒的风评,被雀儿吓过就一五一十将问他的全招出来了。
由于雀儿同他有私仇,问过当铺的地址还不算完,她还搜索了整间房子,把当掉秦荒物品剩的钱,和稍微值钱又方便携带的东西全搜刮走,一点都没给陈二狗留。
“衣服送去当铺,我抢……拿回了当票,这还好说,可其中有些玉器饰品,据说给卖到古董行了,赎回可能要多花不少银两,剩下的算他赔给秦大哥这部分钱。”
明明是雀儿欺负了陈二狗,她却忿忿不平道。
除此之外,柱子决定回乡安葬王虎的遗体之后,掏出自己娶媳妇的积蓄,安顿好哥哥的遗孀。
他拒绝了陶斩提出的,要为他介绍管家职位的方案,雀儿说她特意私下里问过,柱子的意思是,介绍来的职位永远都要受陶斩关照,而他这回想不依靠任何人,看看仅凭自己,到底能不能成事。
“他似乎想去参军……不过到底要做什么,我也不太清楚,能顺利就好了。”
接着是吴子明,他这个人的确有些本事,办起事来相当踏实,又有良心和底线,陶斩找他谈话时,特意给了他两种选择:
一是像给柱子的建议一样,在洛都安排个官职,二是跟自己回陶府,月供例钱绝不会有半分亏待。
他选择了二,理由是年龄已不小,想过得轻松点,也不要太轻松,陶府恰逢家主过世,应该正缺人手打理。
“噢,还有,”雀儿又补充道,“今天派出去搜查的民兵,带回来一个云州府下派给御史的令官,是从绥山深处找着的,已经饿了好几天了。”
秦荒不禁想起那位交代完工作就急着下班的招募官。
“他说御史大人跟着一位葛道长升仙去了,他奉命招来九个人护法,他们也跟着升仙了,只有他自己,出来的时候迷路在山里,差点死掉。哇呀呀,早知道这样,我也跟着进去多好!”
雀儿又皱鼻子又瞪眼地扮丑,将那令官的懊悔神态学了个十足十,秦荒看了也忍俊不禁,嗤嗤低笑。
两人笑得正欢畅,秦荒忽然收住声,出其不意问道:
“那你这两天怎么样?”
小姑娘的笑声也戛然而止,残余的快乐凝固在嘴边。
“我?我能怎么?赚到工钱了,前天找布行做了新衣服,秦大哥你看我穿的袄裙,这个是成衣,也是花钱买的,是不是比之前那身还好看……”
她措手不及,连珠炮似的说了好多,最后从裙带里翻出张纸往秦荒手里一塞。
“你看,当票我也带在身上呢,正好秦大哥醒了,该出门松松筋骨,晒个太阳,我们把衣服给赎回来吧!”
她站起来,伸手扯了秦荒的衣袖就把人往外拖,秦荒看破不说破,也就当什么也没问过,任雀儿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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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放下这些,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当票上写明的当铺,只见不大的铺面,五、六人吵得不可开交。
比较显眼的是其中两位妙龄少女。年长的那个大约十六七,应当同雀儿差不了两岁,柳眉轻扬,凤目斜飞,唇峰嘴角用胭脂描得棱角分明,一张脸虽脱不开两分生涩,却已生得凌厉逼人。她身着水红交领襦裙,配藤黄半臂与杏白披帛,琥珀耳坠琉璃发钗,一派富家小姐打扮。
年幼那个穿得就比较简单,木簪盘发,上着褙子下着裤,跟在小姐身边急得乱转,约摸十三四岁,想来是襦裙少女的丫鬟。
“孙掌柜没有说笑?那便是在瞧不起我崔辛茹!主家从不亏待自己人,父亲急病之事也没有瞒着你们,只不过是宅中一时人手紧缺,我这个小姐亲自上门收账,就要被你们欺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