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沅简直要被她气死，藏钱？也真亏她想的出来。
“你今年多大？”
宗念不明所以，只得如实答道：“25.”
林沅又问，“那你知道我比你长几岁？”
一头雾水，但林沅那张脸就是个铜墙铁壁，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一时又不知道他会在哪儿埋雷，犹豫一瞬，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城哥说你长我7岁？”
宗念等他的下文，他人站在台阶上，本来他就是一米八六八七的身高，这样的站位，她真的要仰视才行。
就在她的狐疑，即将越过忐忑直接发展为惶恐之际，林沅终于开口。
“七年，我觉得我生活的客观世界跟你的不可能有太明显的差别，我抬头就能看到满大街的监控探头，你看不见？
“我也知道有人打地方就有热心群众，他们有洞察力有行动力，懂存证会举报，还特别在乎公众秩序和社会正义，你都没听说过？
“再不济，你觉着就算是要贿赂魏桐书，但凡有点儿脑子的，第一次上门就捧着大把钞票？
“你觉着我有病？我这是生怕监察机关搜证取证困难，我舍己为人把一大堆事实证据送到眼前，把你师兄送进去，连带着自己也把牢底坐穿？
“第一次上门送点见面礼，这是礼数也是规矩，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林沅语气淡淡的，可就是这份儿淡泊，才更显得讽刺。
宗念不由得低下头来，他站在高处，出口的每个字都像一颗颗细小的钉子，被他劈头盖脸一顿指责，宗念无缝联想到小时候忘带作业被当着全班面儿批评的窘迫。
脸上像是有火在烧。生气，也憋屈，没有就没有，话好好说她不是听不懂，他怎么就非要这么夹枪带棒的？刚才的饭局上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刹那间，宗念浑身一震。心里那个愤怒叫嚣的小人儿渐渐地安静下来，只因她终于想明白一件事：
林沅其人，不是没有耐心，也不是不懂得善解人意，他可以温柔体贴，可以轻声细语，只是那对象不是她，换言之，又有谁规定他林沅必须对她宗念格外不同？
这都不是醍醐灌顶，宗念此刻的感觉，就好比数九寒天里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冰水，把她浇懵圈了，也把她浇清醒了。
她觉得羞愤，且羞远大于愤，她对自己挺无语的，他说话是不中听，但她自己是不是也反应过激？
林沅于她，连个朋友的身份都勉强，她居然下意识用男朋友的标准去要求和衡量，希望他给她留面子，希望他说每句话做每件事，都要顾及她的感受。
乱了，全乱了，他凭什么就得对她青眼有家？她又凭什么这样要求他？
他说的也没错，倒推十年吧，月饼里藏钱，花瓶里装金条之类的还算有可能。
现在哪会有那种胆肥人傻的，非要顶风上？
况且，坐的位置越高，人越谨慎，就算她不熟悉魏桐书，她也早应该想到，今时今日的‘林沅’二字已经富成了一个形容词，他台面上的买卖已经足够百八十个败家子捆起来挥霍好几辈子，就像他说的，他何必冒着个险，图什么，图把牢底坐穿？
是她狭隘了，总习惯性的用自己的标准去揣测人家。说白了，彼此差着等级呢，眼中风景不尽相同，眼界自然不同。
退一亿步讲，就算一个敢送，一个敢收，也要讲究方式方法，只有段位低的才会明目张胆的送钱。
宗念低头，一是觉得没脸，二也为那些莫名其妙的花花心思而心虚。
她喜欢他吗？应该不是，她没有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没有哪个正常女人会上赶着一个明摆着看不上自己的男人。
她把这所有的荒唐推给‘爱美之心’乃至‘见色起意’，她默默坚信，并笃定着。
“抱歉林总，可能是我多心了，上楼吧，我跟师兄约的9点半，眼瞅着到时间了。”
林沅没有依言而动。顾左右而言他，她不对劲，他第一反应是觉得她在心虚。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宗念闻言一怔，还以为自己被看透了。
努力不让自己的面容扭曲，她微勾唇角，“我心虚什么？”
她这么一说，林沅基本可以肯定了。
顿时，他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并隐有越烧越旺的架势，因为想到一个最惊人的可能。
她抬手就要按楼宇门对讲，林沅按下她手腕，眉心打结，“宗念，寻常人压根就不会往这方面想，你什么情况？同样的事儿你自己办过？”
他圈着她手腕没有立刻松手，也许只是没意识到，原先宗念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渐渐的，她直觉的手腕处由热转烫，敏感的不得了，像是要分分钟化身超体，使出什么异能。
她稍用了点力气缩回手，想的是先解决自己的异样，却没想到她这个明显抗拒的动作会彻彻底底的激怒林沅。
“你那脑子长出来就是为了占分量的？法治社会你给我玩儿这套，我该说你蠢还是夸你舍生取义？”
“你都给谁送给礼了，送的什么，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送的？赶紧说。”
他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却已经认命的琢磨怎么给她平事儿。
宗念抬眼，以前只觉得他声音好听，对异性有绝对的杀伤力，如今，他虽从始至终没有大吼大叫，可字里行间，每一个标点符号都透着讽刺……她不是没脸没皮，她不是左耳进右耳出，她今天所有的忍耐都是为了将来在所有人面前抬头挺胸。
可她本质上是个人吧，是人就允许有脾气吧，大多时候她可以勉强自己在他面前低眉顺目，可她有极限也有底线，他连解释都不听一句就在那儿指责逼问……
喉咙酸痒无比，她咬牙忍住了泪意，顾不上保持距离，也顾不上什么利害关系。她剜了他一眼，而后牵起他的手，把礼盒袋子逐个转移到他手里。
再开口声音是稳的，她对自己超乎寻常的镇定而满意，“我知道脑子肯定不敌林总，胆量和气度我也自愧弗如，所以不敢也没路子去送礼，我能做的，会做的，都不多，但有一点林总说得对，我这人能耐不大，脾气确实不小，我现在上楼不但不能成事儿，搞不好还会坏事儿，林总您自己上去吧，我师兄在11层1室，您慢走，我这边先告辞，要是师兄问起——”
她转身就走，最后一句话没说。
不是故作潇洒，更不是留有悬念。她本以为能淡定始终，却不想，当她对上林沅那双似容纳所有却唯独容不下她的如墨瞳孔，泪意似猛兽破闸，再忍一秒，怕是都不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