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潇来到C大,已经三天,法学院的骚动也持续了三天。
三天前,法学楼阶梯教室,韩潇穿着一身剪裁贴身的西装服,信步走上台。张院长在讲台上声情并茂,隆重介绍这位学校特聘的客座教授。
“韩潇,28岁,美国哥伦比亚大学,金融与法学系双科硕士,知名律所维正的创始人,C市法学会研究所副主任,现被邀请为C大法律系客座教授,单身独居。”岚哥林岚双手灵活地操控地电脑,不一会便搜出了韩潇的基本资料。
作为计算机系的特招生,岚哥15岁时就斩获了ACM(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的冠军,玩转电脑是绝对的一把好手,随时随地提供大家想知道的八卦内幕。对她来说,获取这点资料,啧啧……技术难度太低,实在提不起兴趣。
瘫在上铺,脚丫子翘在护栏上的傅倩倩听到“单身”两个字,瞬间从床上爬起来,两眼放光,满脸的春心荡漾。
“这么帅的男人居然还是单身,难道是上天专门派来拯救我这弱小、可怜、无辜的小女子吗?”说完,自顾自乐呵呵地傻笑起来。
叶菁抽了抽嘴角,看着一脸花痴的傅倩倩,抽出纸巾扔上去:“也不知道是谁,昨天设团招新的时候,硬拉着戏剧社的学弟的手,说此生非他不嫁。”
傅倩倩狗腿地笑了笑:“嘻嘻……错觉,肯定是错觉,人生短暂,我怎么可能为了一颗小树苗放弃一片浩瀚的森林呢。”
叶菁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会她,随意睨了眼电脑屏幕上的照片,摇摇头:“像韩潇这种难以驾驭的男人,在一旁远远地看着也就罢了,争着当他女朋友,一起讨论案件性质的严重程度吗?”
“扑哧”一下,岚哥和倩倩都没忍住声,顿时笑得七翻八仰。徐圆也眉眼弯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真不愧是化学系人送外号的“毒舌美女”,叶菁说的话分分钟能把人噎死。
说来也是缘分,要不是13级房源紧缺,各系的宿舍分配不均,她们这群专业大相径庭的人怎么也凑不到一起。
法学院的课表虽满,但大多排在上午,加之大四课量减少,在校生空闲时间越发多了。徐圆趁着下午没课,经人介绍,接了份给小学生补习的兼职。
这份兼职薪酬很好,雇主是一位独自抚养女儿的单亲妈妈,地点在东华区汀兰别苑,离学校很近,乘七路公交十五分钟就到,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日子不过九月中旬,秋意已是分外浓厚。清爽而微寒的风在空气中肆意流窜,街道两排繁茂的梧桐树渐渐褪去枯黄,平整的道路上积了一层薄薄的落叶。
小时候,她总喜欢踩在枯叶上走路,每走一步,地上便会发出清脆的簌簌声响。每到这时,爸爸就会弯腰将她一把抱起,牢牢搂在怀里,捏着她的鼻子宠溺地笑道:“我们家小圆子怎么又不老实了。”那双环绕身后宽厚有力的臂膀在幼年模糊的记忆里是那么温暖,曾为她的世界撑开小小的一片天。
可惜后来,一切都变了……
“他是我的爸爸,姐姐你好笨呦,连自己的爸爸都会认错。”七年前,中考结束周的礼拜天,在爷爷家中,一个陌生的小女孩甩着两根马尾辫,一脸调皮地对她笑道。
徐圆脸上的笑容戛然止住,手中书包掉落,课本散乱一地。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怔愣地望向爷爷奶奶。平时,一向最疼爱她的爷爷奶奶,没有回应她眼底的疑惑,苍老的脸上堆满了局促不安,只能讪讪地将视线移向窗外。
至于爸爸,也只剩下沉默……
多年前,外公企业的新项目资金链突然断裂,合作商临时中止合作,导致公司的运转出现问题。若不是爷爷用徐氏企业的资金人脉鼎力相助,恐怕难以度过危机。再后来,B市上层圈子就传出了王徐企业联姻的消息,在当时也算得上轰动一时。
只是,这场靠纯粹利益结合的婚姻,磕磕绊绊了多年终究还是走不下去了。
妈妈心里对这场婚姻应该是心存埋怨的吧。不然,不会从小到大都这么不喜欢她,也不会离婚时那么决然地离开,没有丝毫留恋。
过去的一切如潮水般突然涌入脑海,让徐圆的大脑有些昏沉恍惚。她停住脚步,抬起头,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车辆与行人。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B市,离过去的那些人、那些事好远,好远……
学习了好一会,戚梦小朋友终于忍不住了,挽着徐圆的胳膊,撅起红润的小嘴甜甜地撒娇:“圆姐姐,我都写了一下午的作业了,现在手好酸哦,我们休息一下,玩会游戏好不好?”
“梦梦想玩什么呀?”温柔的声音,耐心地哄道。
“我想玩……乐高拼图!但是妈妈把它搁在三楼的储物间里了,圆姐姐可不可以帮我拿下来?”
徐圆蹲下身子宠溺地看着小戚梦,可能因为有相似的童年遭遇,再加上戚梦古灵精怪的性格讨人喜欢,她总不自觉对她充满疼惜,根本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好好好,不过,你要保证乖乖地待在楼下,绝对不能给陌生人开门。”徐圆摸了摸戚梦柔软的乌发,不放心地再三叮嘱。
戚梦连忙举手做出发誓的姿势,转了转闪亮的大眼睛,露出习惯性迷惑人的笑容,信誓旦旦地保证:“哎呀,圆姐姐你就放心吧,我绝对不乱跑,也不会和陌生人开门的。”
明知道戚梦这丫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徐圆只能无奈得摇了摇头,起身上楼。毫无防备,以致彻底忽略了戚梦眼底一闪而逝的狡黠的笑意。
暗红色的松木楼梯,宛如巨大的陀螺般,由下而上无限延展开来,低调又奢华。随着位置的移动,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别墅的三不同于一二两层,没有楼下的温暖优雅,这一层的布局显得过分的冷淡——灰白色的窗帘,一套深茶色皮质沙发,诺大的空间没有太多装饰物点缀,唯一有些突兀的,是摆放规整铺满一面墙壁的中外书籍。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书?徐圆心里略微感到奇怪,莫名地放慢了脚步。
三楼一共有三个房间,楼梯拐角处紧挨着的是书房,面积不大,屋内却很清幽。与书房相对的一隅是客卧,两边的门都半敞开着,一眼便可窥见全貌。唯有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房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一片寂静。
这应该就是储藏室了吧?徐圆没做多想,轻脚走过去。
抬手,握住门把,推开。
然后……呆愣在原地。
房间里没开灯,但是,玻璃前的深灰色落地窗并未完全拉拢,仍有丝丝缕缕的暮光,渗过藤叶间隙筛落下来,渲染出满室余晖。
紧接着,她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男人——一个没穿衣服,赤裸半身的男人!
卧室内开了加湿器,雾蒙蒙的水汽散在空气中,浸透在脸上湿润润的,很清爽。
徐圆偏头,下意识地打量着四周。
房间很大,装修却十分简约,基本以灰色这种冷淡风为主。白色的落地灯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躺在床上。棉枕端正地摆放在床头中央,男人的头部轻倚在枕边,侧卧的姿势,似乎睡的很不安稳。他身上的被子堪搭在腰部,露出了腰际间平滑流畅的诱人曲线。幽暗的灯光下,她隐约能清楚地看到,男人白皙紧致的大片肌肤。
徐圆心头一颤,耳朵悄悄爬上一丝红晕,猛地意识到情况不对,急忙想关门,转身离开。
但是,太迟!
电光火石间,一道冷冽的目光射了过来。
韩教授!
徐圆的嘴巴张大成一个O型,身体像中了魔咒般被定住,无法动弹。她呆愣着站在门口,浅色瞳仁里播放着一帧帧无声的黑白默片。画面里,男人不紧不慢地转过头,凌乱切割的光线不均匀地洒在他淡漠的脸上,接着,睁开了那双乌黑到极致的眼睛。
一眼万年,时间恍若定格在这一霎,天地浑然失色。
不同于客座台前的疏离冷漠,韩潇今天刚打完两场官司,精神格外疲惫。他眼眸微微眯起,带着一丝未消的睡意,清润的眼角含蕴一层雾蒙蒙的水汽,似晨雾隔远山般朦胧不清,迷离的神色慵懒魅惑,格外诱人。似是察觉屋内有人,深湛的双眸迅速向门边望去,瞬间恢复清明。
徐圆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猝不及防,猛地被吸进他眼眸深处,像是坠入了广袤无际的深海,失重而找不到立足的支点,只能任由浪花将她淹没。
而这样幽深不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足足停了十几秒钟。
空气一片死寂。
而她就这么傻傻地站着,不知道是跑是留。跑出去?不太礼貌,打招呼?太尴尬了……
在她原地纠结犹豫不定之际,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回彻耳际。
“出去!”声音暗哑,听不清具体的情绪,但简短直白的两个字,暗示了房间主人此时心情不佳。
徐圆被这突来的一声斥得回过神来,踩着棉拖,慌张无措地撑着楼梯扶手跑下来,咬着唇,心里窘迫的不行。
戚梦看她红着脸,一路小跑下来,顿时开心地凑上去,大眼珠滴溜溜直转:“圆姐姐,乐高找到了没有啊?”话语尾音轻翘,完全掩饰不住自己喷薄而出的好奇心。
徐圆听着哪里不对劲,抬头瞥见戚梦眼里闪烁的顽皮笑意,忽地意识到这小妮子又在故意捉弄她,顿时好气又好笑,点了点她的鼻子,佯装生气:“哪有什么乐高拼图,明明是一个大活人!”
“嘻嘻……”戚梦忍不住捂嘴偷乐,活像只偷腥的猫一样,用手指了指三楼,“那圆姐姐有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呀?”
不该看的……当然有……
徐圆懊恼地低下头,长叹一口气。一想到刚才看到的韩潇裸露在外的一小截胳膊和光滑似雪的背脊,脸不由地有些发烫。仅仅一眼,她便理解了“活色生香”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完了……这算调戏了韩教授吗?而且还被他在案发现场逮个正着。今后还怎么上他的课啊?!徐圆扶额,在心底为自己默默点上根蜡烛。
“咳咳……”无视戚梦充满探究的视线,徐圆清了清嗓子,打算若无其事地将这件事揭过去。刚准备开口,就看见一道身影从楼梯上漫步下来。
霞光满天,透过楼道的窗户折在他身后,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整个人像从暮色的最后一抹余晖中走来,浑身散发着难以忽视的光芒。
他穿着一身休闲的家居服,衣服松垮地挂在身上,上衣纽扣没扣完,领口微敞,露出了脖子。头发湿漉漉的,白皙的皮肤上仿佛沾染了湿润的水汽。修长的手指握着毛巾,时不时擦拭一下头发,俨然是刚洗完澡的样子。
或许是在家的缘故,徐圆隐约觉得他身上透着一种闲适而随意的气息,不像在学校露面时那么冷肃,拒人千里之外。
听到韩潇下楼的声音,戚梦两眼放光,“嗖”的一下扑了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小舅舅,小舅舅……”甜糯糯的嗓音,带着天然的纯真和稚嫩的依恋。
韩潇稳稳地接住了飞扑而来的戚梦,骨节分明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脑袋,沉声说道:“还不快站好。”分明是呵责的语气,却暗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与纵容。
戚梦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地站直。然后不由分说,一把拉过躲在身后,不敢抬头的徐圆。
“舅舅,这是徐圆姐姐,我的家教老师。她在C大读法律,也是你们学校的哦!”话落,又连忙向徐圆眨了眨眼睛,示意她赶快介绍下自己。
徐圆正努力地降低存在感,突然被戚梦点名,猝不及防,脚底一滑,险些摔倒。好不容易扶稳手边的家具站住,大脑停机了三秒,才重新启动。想到无意看到的香艳诱人的画面,她就忍不住心虚,实在没有胆子直视他,讪讪地低下头,瞅着自己的鞋尖,小声开口:“韩教授好。”话落,又默默地补充一句,“我刚才什么都没有看到。”
静立在一旁没什么表情的韩潇,听到这句话,幽幽地将视线从戚梦转移到她身上。眸光暗沉,似凝着一层灰蒙的阴霾,一字一字地重复道:“什么都没有看到?”凉凉的嗓音,如一汪清泉流淌过千山暮雪,冻结成冰。
徐圆暗叫不好。
她多什么嘴啊,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肯定是昨晚熬夜写论文写到凌晨三点,把脑袋都写死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