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第一次，江释平被人这么轻松自然熟门熟路的无视拒绝，刚刚到嘴边的话，猛地就咽了回去，他发现了自己不仅是女人缘差，男人缘也不见得好的到哪里去。
程盟恍若无人的对着林青衣道：“我刚刚巡城回来，路过之前你说想吃的东城的那家绛花糕，就给你买了一些，要尝尝吗？”一边说着，程盟一边扬了扬自己手里的纸包，对着林青衣露出一个从来没有人看过的温柔的微笑。
跟平时不同，平时的程盟对林青衣也很温柔，只是那时深陷在骨子里的温柔，淡淡的，并不浓郁，就好像是泥土地的香味，朴实却并不刺鼻。不管你注意到没有，它就在那里，从来都没有改变。
可是眼前的这个笑容不一样，这是程盟从没有露出过的乖张的魅力四射的微笑。带着阳光的灼热温度，浓郁浓烈让人没办法拒绝，仿佛是生来的气场，将所过之处所有的冰冷浸得温暖明媚。
这样的程盟跟平时很不一样......
不光是林青衣，还有她身旁的小伙计们都在这个笑容里呆住了。
“嗯......好啊......多谢......”平日里巧舌如簧的林青衣，如今变成了一个只能说单字的小老太太，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上了一炷香，不知道从今天之后，他们之间这唯一的羁绊，是否还能继续维持了。
林青衣哑了，一旁的江释平倒是活了过来，他从桌边起身，一路迎了过来，硬是挡在程盟面前，让他跟自己打了个照面才肯罢休。
随后又招呼众人同坐，仿佛他才是华蓥楼的楼主一般。
小伙计给程盟拿来一只新的茶碗，刚准备斟茶，就被江释平拦住了，“我来我来，不劳烦小兄弟了。”没等林青衣或是小伙计说话，他就直接抢过了茶壶，给程盟斟上了一杯，随后准备端起自己的茶盏同程盟说话的时候，程盟立刻转过身来，将那包点心交给了小伙计，叫他去找个盘子装一些出来做茶点。
得了吩咐，小伙计逃命一般的走了，只剩下江释平那在空中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茶盏，最后还是他自己浅酌了一口，算是自己给自己解了围。
他不由得苦笑，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今天是真的不走运，或许自己应该换个日子来这里，今天诸事不宜。
三个人虽然坐在一起，可是却心怀鬼胎。
林青衣心里很是忐忑，虽然这事情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可是到底是被心上人直接撞见的，自己在这里同其他的男人喝茶说话。要说程盟想要怪罪她什么，将来都不再联系什么的，林青衣也确实无话可说。
她没有，可是也要他相信才行。
而程盟这一系列堪称无礼且反常的举动，林青衣知道，他心里是不高兴的。
三个人食不知味的品茶用茶点，活了这么多年，林青衣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等到江释平终于熬不下去起身告辞的时候，也不过才刚刚过去半个时辰，日头都没偏多少。
“江兄要走了吗？那我代青衣送送你吧。”这是自打两人见面之后，程盟跟江释平说的第一句人话，也成了唯一的一句。
他满脸笑容，很是友好周到的将人送到了门口，“江公子不送了。”话还没说完，华蓥楼百年来难得一见关上的大门，在江释平的面前飞快的掩上，不过这并不妨碍江释平的一双慧眼，透过门缝看见程盟那张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棺材脸。
门口的程盟勾了勾唇角，冷笑了一声，随后对跟在他身后的小伙计吩咐道：“以后别什么人都往华蓥楼里迎，若是有人想要见青衣，你就立刻来京兆尹告诉我，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来烦青衣，青衣的负担也太重了。”众人都噤若寒蝉的听着这从来没有发过火的程捕头在华蓥楼里大逞风头。
不会有人会找死在这个时候忤逆他的意思，现成的下场就在门外头关着呢。
也不知道是程盟有意还是无意的，刚刚那番话说的声音大过平时，整个华蓥楼的一层都能听见，当然也包括门外，还尚未来得及走远的江释平江公子。
他一想起想起刚刚程盟形容他的词，嘴角就不自觉的抽搐——阿猫阿狗。
他虽没有世家公子的骄矜之气，可是到底是众人众星捧月一般长大的，本以为虽没能效仿先人，沾的一身书卷之气，却也是少见的读书读出名堂来的才子。
只可惜是秀才进了丘八营，闲扯淡来了。
今日黄历走背字儿还是尽快回家为妙啊。
江释平到底还是有些眼力的，知道程盟刚刚那般是所为何事，倒也没有放在心上，左右过两天还是要见，事情不着急，可以慢慢来。
自己这闲人都受了这般的气，不知道林青衣这当事人会如何呢。
想到这里江释平忽然就乐观了起来，嘴角勾笑，唤来了不远处从家里出来四处寻人的家丁。
江释平逃出生天颇有些得意，倒是华蓥楼里的林青衣，心情很是沉重。
送走了江释平，程盟一点儿都没耽搁就回到了雅间，如今两人中间没了那火光冲天的大灯笼，林青衣却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程盟了。
她颇有些委屈，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哦。
坐在正对面的程盟倒像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神态自若的好像刚刚怼天怼地怼空气的人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照旧是喝茶吃茶点，只是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没了外人在，茶都香了许多。
等到程盟将手中的第三杯茶一饮而尽之后，林青衣才终于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很是勉强的笑了笑，对程盟说道：“你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你看我这刚刚还有客人在，丢了生意的话，你可要赔我损失的。”一番话，硬是将刚刚的事情，说了个遍。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告诉程盟，江释平只是客人，而自己只是在做生意。
明里暗里，话里话外林青衣都在试探，虽然眼睛一直没敢直视程盟，可是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对方低头的时候，抬头瞟他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程盟在她低头不敢跟自己对视的时候嘴角总是会挂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今天来他并非是兴师问罪，也完全没有想要对林青衣怎么样的意思，他就是想来看看林青衣，想看看她平时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都是怎么生活的。
不过既然已经来了，那么稍微的告诉一下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也是无可厚非。对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程盟并无悔过之心。
“你上次说想吃绛花糕，我就记着了，今天正好去东城有些事情，就帮你买了点，给你送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你跟那个江公子在说事情了。”程盟的话说的半真半假，但是林青衣并不敢有什么反驳，“你不会怪我吓跑了你的客人吧。”
程盟头一回用这样无辜的眼神跟林青衣说话，只一眼，就让后者在心里赏了自己一套佛山无影脚，外加一套降龙十八掌。
林青衣恨不得指着自己的鼻子好好的骂骂自己，怎么就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明明是这么好的程盟，非在自己心里被活生生的意淫成了一个阴谋家。
唉，这可真是千古奇冤哦！
林青衣自知理亏，自然不会说程盟误了自己的大事，只说：“当然不会，你来我很开心，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正大光明的来我华蓥楼做客呢！”以往两人都是隔着门板子说话，今天本该是个特殊的日子，只可惜，两人之间有了这样不愉快的小插曲。
若是林青衣不说，程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第一次来华蓥楼，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笑了笑，不复刚刚的热情洋溢，他又变成了那个温柔内敛，喜欢做不喜欢说的程盟了。
林青衣也跟着笑了起来，心里颇有些不以为意的想：“小样儿，就算你是孙猴子还能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了？也不看看本小姐是干什么的，跟我斗。”
即便两人心里都清楚，彼此之间不会为了刚刚的事情而不愉快，但是林青衣却并不打算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几乎是在用生命调戏着程盟。
“刚刚江公子在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笑的，为啥现在一对着我你就又变成这样？”眼角含笑，唇角得意的翘着，林青衣静静的等着程盟的回答。
程盟的回答如同他一贯的风格，只有四个字：“明知故问。”林青衣笑了，偏过头去整理自己失控的表情，程盟顺势走到了她的身后，轻声道：“我不喜欢你跟别的男人呆在同一个房间里，所以，不管是为了什么，都请你千万千万好好的，不要再给我类似的机会，不然我可能会做出些许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这话倒是让林青衣有些意想不到，她并不想知道这禽兽不如的事情是什么。
“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再说了，我是真的有事情要找这个江释平，不然你以为我会让他进我华蓥楼的门吗？既然说到这个事情了，我就提前告诉你吧，过两天我可能还要请他过来一趟，有些事情我是真的要去做，不管你会不会同意。”程盟明白林青衣所言是指何事，便也没有多话，准备临走的时候再去吩咐一下华蓥楼的小厮，但林青衣却让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要是你不忙的话，那天就过来吧，正好我也该请你留下来用个家常便饭才是。”这么照顾自己情绪的人，这世界上，怕也只有她林青衣了。
程盟笑了，从背后轻柔小心的搂了搂林青衣，后者处在他的臂弯里，少有的觉得心无旁骛，安定祥和。
三日之后，在华蓥楼被人教育了一顿做人的江释平，应邀再次来到了华蓥楼，这次来迎接他的还是程盟，只是跟前两日相比，这张棺材脸还是好看了许多。
两人互相寒暄了两句，前两天的事情江释平没脸再提，他知道程盟既然已经表态就必然不会再让他难堪，可是心里却还是忐忑的很，连进华蓥楼的脚步相较之前，每一步都透着谨慎小心。
他就怕踩到了哪里，从那个梁柱子后来飞来什么独门暗器。
这一路走得算是心惊肉跳，仪态全无。
“请，”程盟伸手将江释平重新引进了上次的那间雅间，里面的布置大体上没有什么改变，只一些小节上有了那么一丁点儿的不同。“请坐。”江释平在上首位置坐下，目光所到之处所有的改变都被他找了出来。
之前桌上用的是白瓷的茶具，这次换成了紫砂的，屋内用的熏香是他喜欢的龙涎香，屋外那些吵人厌烦的蝉虫没了踪影，屋内的盆景换成了翠竹。一起都是他喜欢的，而且是非常习惯的。这让他颇有些惊讶。
适时林青衣开了口道：“上次没想到江公子忽然驾临，准备不周，如今再次相邀必定要做到万无一失，只是不知江公子是否满意？”程盟的态度虽说让江释平有些意外，不过他并不惊讶于华蓥楼做的一切。
能在京城立足，他们必然有自己的本事。
“那么就叨扰楼主了。”江释平拱手见礼，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
事情好像是回到了正轨，所有的玩笑都尽收心底，如今的他们之间，不再有各种各样奇怪的玩闹，只是毫无关联的几个人坐在一起，说着让彼此都很为难的话。
林青衣要劝说江释平放弃王湘韵，而江释平却要让林青衣帮忙说服王湘韵嫁给自己。
一桩混合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的爱情摆在了众人的眼前，一时间谁都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林青衣作为局外人，看的实在清楚，但是她也知道，作为局内人的王湘韵才是真正的主角。
有时候坐在她这个位子上的人也并非是大家想的那样的轻松。
带着旁人看不见的落寞做着自己都觉得不对的事情，也是她们成全有情人的一种方式。
嫁给爱情也好，嫁给应该嫁的人也罢，有时候不仅是那些局内人没的选，她也没的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