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之后的日子变得很慢，白天越来越短，黑夜走了又迅速归来，好像一段绕不出去的循环。一月一号这个日子，像一道分界线，将过去与未来分割开来。可是每一天睁开眼睛，也是一场对过去的告别盛筵。阳光撒射，太阳升起，这未来就来了。
今年的春节在两月初，学生们一月中旬就要放寒假，元旦过完都开始备考期末。家长在权衡兴趣爱好和学校学业的比重之间，全都默契地偏向了后者，自然无可厚非。
周末的班级门可罗雀，来的几个也都昏昏欲睡，不像是之前精神饱满。每一个都仿佛经受了学业负担对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显得力不从心。林飞白给大家放了水，以放松为主，按摩肩部腰部，甚至把运动量都放小了很多。
刘凯安这周也全请了假，工作日学校加课，空闲时间填模拟考。周末的奥数班不停，还要加上对期末各个科目的突击训练。一张日程表是满满当当。
这消息是刘同方在微信上和他说的，到了年关，工作室所有的任务都在收尾，也是忙到脚不沾地。林飞白在等刘浩别墅那里的进一步消息，工头也是音信全无，要不是朋友圈还可以刷的到对方的动态，还要提心吊胆人家是不是春节前卷款潜逃。
他前两天约赵东升出来，打了两天电话都被按掉，一个凌晨里收到一条：我在公司，下周收工。便再没了下文。胖子更是夸张，做的和刘同方工作室一个行当，单子风格也是重合的，连夜赶收尾，每天在市里穿梭，蓝牙耳机常年挂在耳朵上，洗澡都不敢摘下来。
周六的时候刘同方突然给他微信留了一条语音，林飞白正拿了备用钥匙去开赵东升家的门，没看到。
赵东升太久没回家，让他去喂一喂家里养的单尾小金鱼。林飞白开了门看到一屋子狼藉，老妈子心作祟，不由自主开始帮人理房间。收到投影屏幕的时候手愣一下，心想自己反正没事，倒是可以用起来。于是坐在放得整齐的懒人沙发上，背后枕着一个大大的b站小电视靠垫，打开投影仪相连的电脑随便搜了一部老电影。开场五分钟又觉得哪里不对头，跑到储藏柜翻了老半天，找出来一包爆米花去微波炉里转了，再开冰箱想拿点饮料，没找到。只好在储藏柜里再拿两瓶ad钙奶。
微波炉加热的爆米花渐渐传出奶香味，透过透明门可以看到爆米花袋子慢慢变得鼓胀。抱着爆米花喝着儿童奶看完整场，林飞白才想起来找手机看看时间。刘同方的微信消息这才印入眼帘。
先是一条语音，点开：有空吗？过了五分钟又是一条语音：合作伙伴送了两张xx游乐场的门票，今天的，有空一起去吗？半个小时后是一条三个问号：？？？紧接着就是三十分钟前了：忘记看课程表了，你在上课是吗？我在武馆门口等你。
林飞白一骨碌翻起来，抓了外套就往外边跑，走到楼梯口发现忘记换鞋。跑回去想开门发现口袋空空，钥匙忘在了门里，顿时急得原地转了三圈，左脚拖鞋踩右脚拖鞋。后来索性心一横，也就迎着冷风走了出去。
他到楼下才发现自行车钥匙和钱包也没拿，估计是拿外套的时候，口袋里的东西全都掉了出来。林飞白只能硬着头皮走到街口，愣祸不单行，愣是一辆共享单车也没看见。
他脚步匆忙，急急忙忙赶过两个红绿灯，才在路边看到一辆共享单车，赶紧冲过去扫码。一月已经完全冷下来了，林飞白在寒风中踩着拖鞋疯狂骑车，倒是比去赵东升家快了一倍不止。跳下车的时候，全身都暖烘烘的。
他到武馆只看到热情的学生家长和他打招呼，再纷纷问他：林馆长冬天穿拖鞋不冷吗？
林飞白没见到刘同方。打开手机正准备联系他，才看到微信两条未读消息。刘同方发的是语音：你在武馆吗？另一个教练说你今天没课？另一条消息是五分钟以前：听说你去朋友家了，我来xx小区找你。
林飞白听完语音目瞪口呆，真是一场人间惨剧擦肩而过，真实战术换家。
两个人再打电话联系，刘同方调转车头回武馆的同时，林飞白冲上楼把拖鞋换掉。来来回回折腾到晚上八点钟，才开车到达目的地。大部分刺激的游乐设施都已经关闭，只剩下逛逛看看的项目，比如几个鬼屋和旋转木马摩天轮。
最近这个游乐园是在春节前办最后一次大型活动，美食广场为主体，邀请市里各家优秀食品企业参展。刘同方对此兴趣不大，这两张票子还真就是合作伙伴送的，对方说是可以陪老婆一起看展出结束之后，也就是闭园前最后一个大型项目烟花展。最好能坐上摩天轮，看烟花在头顶炸开，渐渐碎成零星星光点点。
这个时间再去排摩天轮的队肯定是来不及了，刘同方在人声鼎沸的人流中紧紧拉住林飞白的胳膊：“小心走散。”林飞白扭头向他甜甜一笑，不知怎么手腕一个翻转，一眨眼间便消失了。刘同方只感到手下突然空空，像是指缝间握不住的流沙。还没反应过来，肩膀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刘同方警觉地转身，刚刚还在面前的林飞白突然出现在身后。他笑盈盈握住刘同方的手，拉着他冲入人流。
美食广场的霓虹灯招牌在黑夜里亮得异常，像月像星像一个五光十色的梦境。林飞白带着刘同方在人群中穿梭，行动自如。身边的年轻人们都喜欢扎堆，这里拿一点试吃，那里捧一杯奶茶。甚至到了甜点专区，色彩各异的蛋糕装扮成各式各样的形状，也装点在人们的面庞上，每一个人的笑容都甜蜜得像融不化的奶油。
两个人逛了一圈，林飞白停在一个小摊位前面。摊位上是冰沙，摊位前的模型冰沙上点缀着五颜六色的水果，最上面插着一把小伞。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其他摊位前人满为患的场景没有出现，只有一个小女孩依偎在男朋友的毛绒大衣上等着摊主师傅慢悠悠摆盘。
刘同方看林飞白的目光黏在上面，自然地也停下脚步：“想吃就去买吧。”林飞白扭头看他：“没带钱包。”说完把口袋里的手机也拿出来，“手机也没电了。”他本来只是去赵东升家里喂金鱼的，不知道怎么看了场电影、吃了爆米花和ad钙奶，最后丢了钥匙和钱包，穿着拖鞋在冷丝丝的街道上踩自行车。现在到了游乐园，在美食广场里等最后一场盛大烟花。
刘同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钱包给他：“借你的，要还哦。”林飞白接过来：“要付利息吗刘老板？”说完翻开钱包，用手指拨弄里面的纸钞，想要找到一张恰到好处的面额。刘同方靠近了他一些，用身体挡住主干道上往来川流不息的人群：“按银行活期算给我。”林飞白脱口而出：“那可没有多少钱。”说完，翻找钱包的手指一愣，他看到了里面有一张小小的彩票。他没敢再看第二眼，赶快随意抽了一张纸钞，就把钱包啪嗒一声合上：“给你。”一瞬间，心跳如擂鼓。
冰沙吃完之后，林飞白拿剩下的钱买了两串鸡翅。接下来是龟苓膏、杨枝甘露、年糕卷……再然后，人群突然传出一阵骚动，整个美食广场的霓虹灯突然闪动两下之后全场陷入了一片漆黑。大家一瞬间屏息凝神。大约两秒钟之后，灯光又亮了起来，不过五光十色的灯牌突然一致地变成一种暖橘黄的色调，很像那天在福泰酒楼的十字路口叫住刘同方时在他脸上闪动的红绿灯，眨眼间变成了环城路上暖橘的色调，碎成一片落在发丝上。
一点星火上升，伴随着尖啸声升空，在至高点炸成一朵大丽菊。
林飞白仰着头看一朵朵巨大的花卉在冬日里生出暖意，映出背后远远的一座巨大摩天轮。他知道这是游乐园的压轴演出，这个夜晚即将结束了。“这种老套剧情是谁给你出的主意？电视剧没少看吧。”他心中有了答案，脑子里出现了花衬衫和大金链风格的刘浩，“让我猜猜……”
“不用猜了。”刘同方侧身躲开挤出人群的一对小情侣，“不是刘浩。是我自己百度的。”他让过两人之后又站回原处，低头小心地抚平外套衣摆。
林飞白在烟火喧嚣中大声地笑着说：“我以为这种回答只会在公众号里出现，什么什么的一百种方法之类的。”一朵一朵炸开的烟花盛开在天空的幕布里，很快又变化了队形似的，化成一束杨柳依依。
“不是我的风格。”刘同方双手插在口袋里，仰头看着天空，目光却没有聚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哦？”林飞白饶有兴致，“那你的风格是什么？”刘同方答非所问，声音坦然：“你今天开心吗？”
砰地一声，最后一朵开在冬日的缤纷之花，落了成了一片不复回来的瀑布下坠，稀碎得痛彻心扉。
“很开心。”回家的路上，林飞白担心刘同方没听到，他直觉这个答案很重要，又回答了一遍这个问题，“我今天很开心。”
他低着头，武馆后门的那一条小路上灯光昏暗，他的脸被柔软的发丝反射的阴影盖住了，看不清楚表情。刘同方温柔地看他，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在那一瞬间变得古怪地柔软：“开心就好。开心太难得了，是世界上最宝贵也是最应该珍惜的东西。你开心就好。”
两个人继续缓慢地向前走着，很快就到了后门，林飞白向他挥挥手：“谢谢你。”刘同方站在他两步之外的地方，一件风衣穿得身姿笔挺，衣摆在风中微微摇动。他向林飞白微笑着点点头。
那一瞬间，林飞白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也翻涌起来，一时间心潮澎湃。难耐的感觉好像噎住了他的喉咙，有什么东西即将勃发。他两步上前，抱住了刘同方，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一瞬间僵硬，完全是不敢动的样子。他突然感到好笑，嘴角上扬。可是刘同方没有看到，只感觉到林飞白拥住他，拍了拍他的背，便退了回去。在打开武馆后门消失之前，林飞白又说了一遍：“谢谢你，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