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啸拂过,客栈里秦世缨与贺隐大眼瞪小眼了半个多时辰,最后还是秦世缨甘拜下风,揉着发酸的眼气呼呼的道:“我说贺侍卫啊,你至于么?死盯着我……”
贺隐环抱佩剑,淡淡道:“陛下与玉悫二人不见踪影,难道世子不急么?”
秦世缨松手挑眉,“那个死丫头,犯得着我着急么?”
口是心非的嚷了一句,秦世缨紧握的手已是出卖了他的心绪,贺隐也不挑明,只道:“可事关陛下,若陛下再次遇劫,只怕王爷也会责罚世子。”
秦世缨沉吟道“我也担心她,可是你也知道,我素来都是……”
“世子何必妄自菲薄,贺隐虽平素有些古板,却也晓得世子的心性的,世子从前就宠爱陛下,容不得她受半分委屈,想来这回也不例外吧。”贺隐直言。
秦世缨摇首轻叹,“你呀你,不愧是百里身边的人,为人处世也这般精明。”
遂他又道:“我有一法,但却不知能否奏效。”
贺隐忙道:“无论如何,还请世子一试!”
秦世缨微微颔首附耳在贺隐耳畔言语了几句,旋即贺隐的会意的抱拳离去。
留在屋内的秦世缨,抚着金缕带上垂下络子的玉佩,长叹呢喃:“秦乐啊秦乐,你惯会给世缨哥哥出难题,这回若就不救出你,我难辞其咎……”
这喃喃之词随着朔风,徐徐飘入宫城那座阴暗湿冷的牢狱之中。
秦乐倦怠的斜靠在潮湿的石壁上,眼皮似是黏合在了一起,饶是她强撑着精神,也是挡不住眼皮打架。
玉悫则是窝在一角不知在想什么,整个牢里唯有滴答的水声,还有隐隐传来的鼾声。
约莫过了三个时辰玉悫才醒悟过来,惊觉秦乐的不对,她忙站起身子奔向秦乐,摇晃着她的身子,“陛下,醒醒别睡过去。”
秦乐抬起软弱无骨的柔荑,敲打了下玉悫,“玉悫,你别闹,我困死了……”
“陛下,万不能睡过去啊。”并非玉悫不让秦乐沉睡,只是这样阴森的地方,保不准有什么疫病。
秦乐轻咳了一声,迷迷糊糊的清醒了过来,她喃喃:“玉悫啊,你怎么扰人清梦啊,我昨夜睡得不安稳,你怎么就……”
话音未落,玉悫便捂住了她的唇,一双眼凌厉而又肃穆,“陛下噤声,恐有变。”
秦乐瞪大了杏眸,望着玉悫那张板着的脸,不住伸手捏了捏,顺带低声道:“玉悫,你怎么了?”
“她没怎么,只不过有客来访罢了。”隔着木栏,燕昭轻道。
秦乐坐直了身子,对着燕昭道:“你又生了什么主意?”
燕昭低声轻笑,“哪是什么主意?是有人要取我们性命。”
秦乐黛眉紧蹙愤懑的说道:“取我们性命?百里,你何时变得这么知命了?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我不过阶下囚,随时随地都能被处死。”讥诮的自嘲的说着,燕昭眸里没有一丝光亮。
秦乐何曾见过这般颓然的燕昭,她缄默半晌,遂道:“我倒不知,曾经的百里,如今的燕昭会变成这副德行,你从前欺辱我的气焰去哪儿了?”
“你知不知道,若不是……”
“若不是你,我怎会有今日。”秦乐噎了口唾沫尤是说。
燕昭微微挑眉,“陛下这话,可是辱我?”
秦乐忙不迭道:“不是!我是……”
蓦然一声巨响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四人斜斜望去,但见一个高壮的男人举着大刀朝他们走去。
首当其冲的便是处之泰然的燕昭,那壮汉用大刀一把劈开木栏,浑浊的眸子恶狠狠的瞪着他。
燕昭眉宇平缓,他道:“阁下想是来取我首级的,不过阁下能否告知,是谁人要我命?”
壮汉不答,径自扬起大刀朝着燕昭砍去,燕昭不慌不忙,稍稍一退,避开了锋利的刀刃,又侧身用肘击打了刀面。
刀面因这一震晃动了几下,那壮汉纹丝不动,硬是冲到燕昭身前,手起刀落。
只闻一声清脆大刀掷地的声,后又是一阵沉闷的巨响。
秦乐惊愕的看着这场惊变,她一向知道燕昭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今日一见委实吓了她一跳。
她怔怔的望着对头那一动不动的壮汉,还有那不染微尘的燕昭,无语凝噎,她强忍着不适,对着他道:“你到底……”
燕昭适时打断她,“先别说话,逃出这再说。”
越过那软倒在地的壮汉,拾起地上的大刀燕昭走向禁锢着秦乐与玉悫的木栏,砍断木栏上那铁锁,栏门被打开。
秦乐得了自由便愣愣的走向燕昭,一时无言。
良久燕昭才道:“你没事吧。”
秦乐摇首道:“没事,只不过我想知道,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若真个不顾及自己生死又何必出手呢,她不明。
燕昭淡淡道:“这事以后与你说,如今先随我出去。”
不容她置喙燕昭已是牵着她柔荑往外走去,玉悫与商和紧随其后。
顺利走出天牢,外头已是风卷残云,原该守卫的侍卫如今一个个东倒西歪的躺倒在地上,而在正前一个蒙着面纱的男子冷冷的望着他们。
秦乐躲在燕昭身后,对着那人道:“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燕昭伸臂挡在秦乐面前,低声道:“他是救我们的人,不必防备。”
秦乐讪讪垂眸不再言语什么,燕昭则是上前躬身,“多谢这位大人了。”
孟霈清冷的回道:“此地不宜久留,还请王爷随我来。”
“想走?怕是没那么容易。”闻声众人皆是一震。
孟霈执剑挡在众人面前,而燕昭则与孟霈并肩,眸中掠过阵阵寒诮,冷冷的看着王礼,“王丞相是非要置我于死地了是么?”
王礼冷嗤道:“你既挡了本相的路,就不该活!”
燕昭大笑出声,“我燕昭倒不知,我何时挡了王丞相的路?”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本就互不相干,还是说,王丞相你心中有鬼,害怕本王揭露什么?”燕昭说的句句铿锵,无疑是激怒了王礼。
王礼轻蔑一笑,道:“你倒能说会道,可本相不想与你多做口舌之争,本相今日就要看看,你这个遗孤,是怎么死在宫闱的。”
王礼拊掌轻拍了两下,随着清脆的掌声响起,须臾从天牢外窜涌进几十余人,看情形人还不止几十人,“长平王,还有陛下,这千名死士是本相送你的礼物,你就一路走好吧。”
秦乐怒气攻心,恶狠狠的瞪着王礼,喝道:“王礼!你敢!”
“为何不敢?”王礼反问秦乐。
秦乐咬唇怒道:“你别忘了,朕可是宁昭国的女帝,你若真的在这杀死朕!你以为宁昭国会放过你么?还有你们燕帝陛下,会放过你么?”
王礼淡淡道:“陛下你且安心,不会有人知道承乐皇帝的死讯的,因为,等到我坐拥整个燕国,就举兵攻打宁昭,届时,再不会有宁昭国。”
秦乐双手攥拳,满是忿然,燕昭见状安抚道:“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
“动手!”一声令下,几十名死士冲向几人。
孟霈见惯了这样的景,自是应付自如,没两下就解决了两三个不知死活的死士。
燕昭则拾起死士落下的长剑,与孟霈一道对抗那众多死士。
兵戎相见刀剑相向,宛若战场惨烈。
孟霈虽武艺高强可终究不过是个肉体凡胎,纵有三头六臂也难挡千名死士,再者几番较量下来孟霈已是体力不支。
以剑撑地,孟霈喘着气平缓着内力,他偏首看向同样伤痕累累的燕昭叹道:“看来,王爷与我要死在他们的剑下了。”
燕昭轻喘着,从喉中呕出一口血,啐去口中淤血,又以袖拭去艳红的鲜血,他撑着身子站起,迎着剩下的死士,紧握长剑往胸膛刺去。
“王爷!!!!!!”
“百里!!!!!!”
染着鲜血的长剑掷落于地,燕昭也躺倒在地上,他唇边满是鲜血,但他依旧坚毅的看着王礼,“放过他们……”
王礼冷眼静看,尔后轻挥手屏退了一众死士,睥睨的看了一会儿奄奄一息的燕昭,旋即转身离去。
“喂!百里,你别死啊。”跪坐在燕昭身侧,秦乐青丝散落,铺洒在燕昭那脏污的衣袂之上,她焦急的叫唤着。
燕昭撑着一口气,紧捂着自己的胸口,他紧紧攥着秦乐的玉袖,“你快出去,外头会有人接应的,你且安心。”
“百里,百里!”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是燕昭听得的最后的声了。他,其实很想告诉秦乐,他心悦她很久了。想成为她的皇夫,也很久了。
燕昭早已记不清,他尚是百里时,曾做过的那些荒唐事了。
自小他就自负,从未有过谦卑的时候,他曾那般自负合该似伤仲永那般泯然众人矣,可许是天意又或者是他命数如此,他此生从未遇到过瓶颈。
他一生平步青云,科考不过一时兴起罢了,却入了秦徵的眼,出乎意料的成为了宁昭国最年少的丞相。
饶是如此他也未改从前脾性,喜欢纵着性子来。
直到那年,他遇见了秦乐……
初闻将要辅佐一位不谙世事的公主为女帝时,他却是嗤之以鼻,在他眼中,能称作女帝的,也仅是武曌一人。
但当他见到秦乐时,似乎一切都在潜移默化。
此后种种,再不能忘,而他也痴迷上了那一袭艳红。
可惜,这一切终竟还是会化为泡影,不复存在的。
若能活下去,他定要说出那句……
乐儿……我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