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开始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东北农村,这天正是腊月初八,东北有句老话“腊七腊八冻掉下巴”。
蔚蓝的天空下是白色的大地,白色的大地上坐落着白色的村庄,将白色的村庄相互连接在一起的是一条条白色的马路,在白色马路的两边屹立着笔直的白杨树,白杨树上挂满了一串串白色的绒球。
在通往刘家村的乡间小路上,一位中年男子正骑着一辆自行车匆忙赶路。随着车轮滚动,马路上留下了一条长蛇一样的车辙印,并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车的后座上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的身体看起来很单薄,穿着一身红底黄花的崭新的棉袄棉裤,扎着两条麻花辫,柳叶弯眉,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像秋日里的湖水清澈明亮,白白净净的小脸蛋却被冻得通红。
小女孩名叫冬月,因为她出生在农历十一月(冬月),所以她的妈妈为她起了“冬月”这个名字。冬月的妈妈两年前因白血病去世,妈妈临终前将她托付给了姨妈,这两年她一直在姨妈家居住。直到一个星期前冬月的爸爸捎信儿来说给冬月找了一位新妈妈,过两天就来接冬月回家。冬月虽然舍不得姨妈,可是想到能够和爸爸天天待在一起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这位骑车的中年男子就是冬月的父亲,他长得高高瘦瘦的,面露一股书生气,在刘家村附近的砖厂里当会计,大家都叫他“李会计”。李会计人很聪明,又细心,就是不爱说话,尤其是对陌生人。
“冬月,你冷吗?冷了咱就下来跑跑!别把脚冻坏了。”爸爸关切地问冬月。李会计对别人从来都是惜字如金,可对冬月不,以前冬月在家的时候,他经常给冬月讲一些他看过的书里的故事,还跟冬月一起玩“石头剪子布”的游戏。
“冷!爸爸你看我的睫毛都上霜了!”冬月眨了眨眼睛说道。
李会计停下车,把冬月从车子上抱下来,看看冬月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白白的霜,打趣道:“冬月的睫毛就像这路两旁的树枝一样,挂满了雾凇,多漂亮啊!”
就这样他们爷俩儿走一会儿骑一会儿,天刚晌午时就到家了。冬月一进屋就看见一位花枝招展的妇女坐在炕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旁边有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依偎在妇女的身边。这女人看见了冬月便忙从炕上下来,非常热情地说:“冬月回来了!快上炕热乎热乎,冻坏了吧?你爸爸大清早就出去了,我这心里就像装了块石头,怎么也放不下,路上滑,怕出事!寻思着也该回来了,却不见人影。这下好了,回家来了就哪都不去了。快看这是你的弟弟,叫‘明明’。”
继母说着把小男孩拉过来,让他叫姐姐。小男孩却使劲地向外挣脱,说什么也不叫。
冬月爸爸忙说:“孩子头一次见面,眼生,时间长了就好了。”
“冬月还没叫妈呢?”冬月爸爸推了一下冬月的肩膀说。
冬月看着眼前这位个头不高,身材略有些胖,脸上擦满了白粉,还涂了口红的阿姨,迟疑了一会儿,小声叫了声“阿姨!”。
冬月爸爸看看那女人,无奈地笑笑。那女人虽面露不悦,却也没说什么。
“爸爸,咱家买电视了?”冬月似乎对电视更感兴趣。
冬月姨妈家的屯子也有一户人家买了电视,是14寸黑白电视。这是到目前为止屯子里唯一的一台电视,每到放《西游记》的时候,全村男女老少都挤到他们家看电视,炕上、地上、窗台上都坐满了人。夏天有西瓜吃,冬天有瓜子嗑,有东家拿出来款待的,也有人们从自家带过来的。虽说村民们的生活条件还不是太好,可大家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冬月最喜欢去凑这个热闹了,虽然对电视里放映的内容一知半解。
“上星期买回来的,等着,一会电视里就放《西游记》了。”冬月爸爸说。
因为冬月爸爸有工作,家里还有地,所以家庭条件也较其他人家好些,家里除了电视,还增加了洗衣机。这也是冬月爸爸为迎娶冬月的新妈妈买的。
一家人吃过午饭后就围坐在一起看电视。
第二天一早,冬月爸爸要去上班了。这个季节厂子早已停工,工人们都放假了,只有冬月爸爸和几位管事的需要上班。冬月爸爸临走时嘱咐冬月:“冬月,在家听妈妈话,和弟弟好好玩!”冬月懂事地点点头。
冬月爸爸走后,冬月来到里屋,在一个小木箱里找出了一个玩具——一个用六块旧布头缝起来的花口袋,里面装的是苞米粒,口袋上还缝了一根带子。这是冬月妈妈还没病的时候亲手为冬月缝的。
“妈妈,我要那个花口袋!”明明指着冬月手里的口袋说。
“不行!这是我妈妈亲手给我做的,谁都不给!”冬月坚定地说。明明听她这么说,坐在地上就登起了腿,哭喊着:“我就要,我就要!”
冬月的继母忙蹲下来哄她的孩子:“乖儿子,别哭!马上给你。”然后她立马变了一个脸色对冬月说:“冬月,快把你那破东西给明明玩!”
“这不是破东西,这是我妈妈给我做的,我谁都不给!”冬月边说边把手背在了身后。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不知道明明比你小吗?”继母起身就去抢冬月手里的口袋。冬月哪里肯放手,她死死地攥住口袋上的带子。继母使劲一拉,“哗!”带子从口袋上掉了下来,口袋也裂开了,苞米粒撒了一地。
“去死吧!你这个死丫头!”继母“啪”地打了冬月一个耳光。冬月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挨打过,以前爸爸妈妈都说冬月是个懂事的孩子,凡事只需要跟她说明道理,所以从不打她。在姨妈家的时候,每逢冬月和表弟产生矛盾时,姨妈和姨夫都是训斥表弟,从不说冬月半句,一是认为表弟调皮,有矛盾肯定是怨他,二是因为冬月没了妈妈怪可怜的。可今天这个在冬月看来和她毫无关系的女人却打了她,冬月用小手捂着被打得发红的腮,并没有躲闪,她狠狠地瞪着这个女人,眼睛里充满了不服与仇恨。然后她俯下身一粒一粒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苞米粒,把他们又放进口袋,收起来放进了她的小木箱里。
“走,儿子!妈妈领你去小卖店买好吃的去!”冬月继母说着抱起她的儿子出去了。
冬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委屈,趴在炕上大哭了起来,直到慢慢地睡着了。
晚上冬月爸爸下班了,进屋就问继母:“两个孩子玩得好吗?”
继母笑着说:“玩得可好了,就像亲姐弟一样!”
“那就好。”冬月爸爸说道。
“爸爸,她打我!”冬月指着继母对爸爸说。
“这孩子,怎么平白无故说这话?我好好的怎么就打她了!”继母显得很无辜。
“小孩子说话,我不会当真的。你也别在意!”冬月爸爸说着从裤兜里掏出几块糖递给冬月,“冬月,拿去和弟弟一起分着吃!”
李会计听了冬月的那句话,虽没说什么,心里还是泛起了嘀咕,他相信冬月是不会说谎的。
“这眼看就要过年了,我想明天去县城里给两个孩子买几件衣服。”继母说着还摸了摸冬月的头发,显得十分友善。
“行!你看着缺什么就买吧。”爸爸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钱递给了继母。继母非常高兴并迅速将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第二天一大早,冬月爸爸刚上班走了,继母就迫不及待地准备出发了。
“冬月,你自己在家看家,我带明明去县城买年货。别出去野去啊!”继母说。
“嗯!”冬月哼了一声。她本不指望继母能带着她出去玩,这样自己在家更自由。
可是冬月在家玩了一会觉得实在无聊,就戴上帽子和手套到院子里玩雪。
“冬月什么时候回来的?”西院里有个阿姨在和她说话。“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董二姨,和你妈是表姐妹。”
“认识!”冬月似乎有一些印象,又记不太清,毕竟她上次离开家的时候只有四岁。
“过来玩啊?我家有兔子!”二姨招呼着。
听说有兔子,冬月高兴得连大门都忘记关了,就跑到了二姨家。二姨家养了两只兔子,一只又大又肥的黄毛兔,还有一只非常可爱的小白兔。冬月逗逗这个又喂喂那个,真的是开心极了。二姨拉过冬月的手问这问那,中午又留冬月在她家吃的饭。
这时只听见隔壁院子里冬月的继母在喊:“冬月!冬月……”二姨忙说:“你后妈回来了,快回去吧!”
冬月刚走进院子,继母劈头盖脸地就把冬月一顿数落:“让你在家看家,不许出去,你到底还是出去野了。走了也行,大门怎么没关?看看不知谁家的该死的牛进来了,把我这刚洗过一水的洋服棉袄给撕碎了!”继母气得满脸通红,手里拿着那件红底绿花的锦绣段子棉袄直发抖。
冬月没有顶嘴,直接进了屋里。明明手里拿着两根油油的大麻花迎了过来说:“姐姐,妈妈说麻花不给姐姐吃,可是我要给你一根。”
“谢谢弟弟!”冬月说着接了过来,继母却从后面一把夺了过去。“吃什么吃?家都看不住,以后好吃的没你的份!”说完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完就去整理她买回来的年货:有冻梨、苹果、鱼、猪肉、明明的衣服、还有她自己的衣服。可是什么也没有给冬月买。
“我的衣服呢?”冬月问继母。
“你姨妈给你做的新衣服不是挺好的吗?还要什么衣服?”继母看也没看冬月一眼,将她为自己新买来的大衣穿在身上,照着镜子转了一圈。
冬月心里很不是滋味,就进了里屋,关上了门。
晚上冬月爸爸回来了,继母只是说:“今天花钱花帽了,没给冬月买上衣服,过两天我再去一趟。”冬月爸爸本就老实,又不善言谈,继母这么简单搪塞一下就过去了。
大年初三,冬月爸爸去厂子里值班去了。屯子里来了一群扭秧歌踩高跷拜年的人,挨家挨户地扭上一圈,然后户主要给赏钱的。大家伙为了凑热闹都跟着挨家挨户地看,冬月也跟着人群一起走。等扭秧歌的人们走出屯子之后,早已过了吃午饭的点。冬月回到家里找吃的,什么都没有,继母没给冬月留一口饭。
“以后记住咱们家的规矩:到点了不回来吃饭,就什么也别想吃!我可不想三番五次地伺候你们!”冬月继母盘腿坐在炕头上,说话的时候脑袋直晃。
冬月没办法就去董二姨家找吃的,董二姨忙把吃剩下的白面馒头拿出来热了让冬月吃。“二姨家条件不好,过年也没买什么好吃的,可馒头、米饭总是有的,以后没饭吃的时候就过来!”董二姨摸着冬月的小手说。
晚上冬月爸爸回来后,冬月紧贴着爸爸的脸说。“爸爸,我能和你一起去上班吗?”
冬月爸爸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想了想说:“现在天太冷了,等开春,天暖和了,爸爸就带着你。”
“好!”冬月盼望着温暖的春天快些来到,她真的不想再待在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