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看及笄大礼的，我俩都达成协议了还奉承话一句儿都不落……
瞥了一眼那金钗，我竟怔了一下，是朵小小的腊梅形状，光泽鲜丽，雕刻精致，花蕊用金丝流苏编织，飘逸华贵。
我不禁想起孔明送的那梨花木簪，自嘲道:“倒是对腊梅花情有独钟啊。”
阿碧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笑了笑道:“那可不，大都督自上次除夕回去就把江东最好的腊梅树都移到院子里了……”
阿碧帮我小心翼翼地带上腊梅金钗，我摇了摇两下，垂下的金色流苏带叮叮地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我很满意地笑了笑:“送去给司仪吧。”
刚起身要更衣，阿碧转身出去就问我:“小姐本来准备了首饰吗？可有些素……”
我顿了一下，瞥了一眼桌上的梨花木簪和玉耳环，再回头看了看铜镜里我如今略施粉黛的模样，淡然道:“不是，就这金钗就挺好，帮我把那个收起来吧……”
说着，阿碧便去收，然后把金钗小心翼翼转给另一个丫鬟送到有司那儿。
“大小姐那儿怎么样？起了吗？”我问。
“哦对了！大小姐那儿的侍女昨夜就来问，二小姐今早何时过去？小姐平时不让人伺候就寝，昨夜阿碧怕小姐睡下了，也就没来通传。说是二小姐和大小姐之前有什么约定？”阿碧这才想起什么，一边给我腰间佩绶等饰物，一边答话。
“片刻就去。”说着，我走到了及笄礼服前，快速扫了一眼，加笈服饰初加和再加的采衣、素色襦裙，都摆放按顺序分别叠好。
乔莹之前说，古代女子及笄有三次，服饰各有不同。
我的视线一下子落在用于三加的大红及笄礼服前，它衣领朝东，恢宏大气地被挂在屋子里。
这件礼服材质厚实丝滑，衣袖领口都镶着金丝，很正式，是大朵大朵的宽袖长裙，上衣下裳制。想必穿上它的人一定会夺了尚香的风头……
“阿碧，把衣服收起来。”
“啊？”
阿碧先惊讶，然后我又叫她去把尚香送我的那套紫色流苏裙带上。她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便照做，随我一起去了尚香院子。
尚香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好，见到我的时候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来:“阿霜妹妹你来了……”
我点了点头，冲她举了举我的化妆百宝箱笑道:“今天一定让你美到没人能够忘记你！”
“都下去吧。”孙尚香拂袖遣走了侍女们，阿碧看了我一眼，我示意她把衣服放下也出去。
“你打算怎么做？”孙尚香满怀期待地问我，眼里闪着光。这是这么多天我看到她第一次又活过来了一般。
“战甲。”我说。
孙尚香可能都忘了，她曾经是个飒爽英姿的女孩子。她可能都忘了，那个样子的她笑得自信明朗有魅力……她征讨黄祖凯旋而归的那一刻，是她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她头戴一亮闪闪的头冠，顶门嵌宝石光华四射，头冠雉鸡尾脑后飘洒，身穿大红色战袍夺人目震人心，足下蹬一双白亮亮的飞云战靴，威风凛钉而归！
她最美丽的样子，就是她原本的样子。
剑眉丹凤眼，眼神凌厉，举手投足大气潇洒……这才是她！这才是枭姬！
我替她化完了一个豪气飒爽的妆后，孙尚香看到铜镜中的自己果真惊喜得合不拢嘴。
江东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渐渐开始回暖，也不必穿多厚。随后我换上了她送我地一身紫色流苏裙，两人相视而笑。
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她挽着我的手，面上带着微笑和我一起开门。乔莹和孙权已然在门口等待。
汉代婚礼遵循周礼，成亲还不流行红盖头。丫鬟们见孙尚香穿着大红战袍，英姿飒爽，神态美艳而不失英气，都给吓了一跳，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毕竟……孙权面上还是带着喜庆的笑意。
“走吧。”乔莹笑着拉过我，孙权由孙尚香牵着。
乔莹悄悄打了打我的手背:“阿霜，你又调皮了啊？”
她瞅了瞅我的衣服，又看向孙尚香。我忙笑道:“撞色了嘛！”
一路上，乔莹都是牵着我，孙权也牵着孙尚香。侍女们跟在后面一路撒着花瓣，鲜红的玫瑰铺满了一地，就好像是红地毯。钟磬笙鼓琴瑟弦乐声不绝，似乎能把整个江东城都惊醒，延绵不绝……
顷刻，我们就到了孙府正门。
有司捧着要加的发饰的盘，立于孙府大门西侧，见到孙尚香的那一刻，都惊喜地两眼放光，忘记了合拢嘴。盘儿里的发饰面朝南，从东到西排开，依次是：发笄、发簪、钗笄，以及周瑜的那支腊梅金钗。
周瑜牵着马就站在孙府正门东侧，身穿墨色直裾深衣，玄色纶巾束发，一条深红绫长穗绦绕腰间，外罩软烟罗轻纱。
他身后是送亲队伍，载着一车车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青铜器皿、车马锦缎等豪华陪嫁，一排排站到了街角，就像一条红丝带，送亲队伍举着大红牌子。
周瑜看到孙尚香时，牵马的手不经意间滑落，下颚微微前倾，怔愣了几秒。
是啊，且不论真的上过战场的，只论这般英气飒爽的女子能有几人？自古有多少女子穿着战袍出嫁……为今，只她孙尚香独一人！
“公瑾来了……”孙权笑了笑道。周瑜片刻回礼:“今日尚香果真是惊艳众人。”
孙尚香眼里旋即闪过一道光，目光始终没有从周瑜身上移开，却没有开口叫他。
突然间，有司高呼一声:“吉时到！行礼！”
我心头猛然一惊。
乔莹为我一一戴上有司盘儿里的发饰，欣慰地笑了笑:“阿霜终于成年了！”
这时我听见背后的孙权也在说:“终于等到看小妹出嫁了……”
我心里百感交集，回头想要跟孙尚香告别，可终究还是在有司的高呼下往前走，还是没有回头。
鞭炮声起，送亲队伍敲锣打鼓，载着一车车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青铜器皿、车马锦缎等豪华陪嫁，缓缓驶进……及笄大礼吹喇叭奏乐的伶官，憋红脸伸着脖子在吹，好不热闹纷杂。
我的每一步，好像是永远不能收回一样……都莫名地沉重……如同那被敲的锣鼓…也正如我背后的那一幕……
尚香与我同时跨出一步，我向内走，她向外去。她一步步跨出了孙府大门，穿着一身大红长袍，带走了一大片送亲队伍，带走了思念和牵挂，带走了她在江东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