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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听,你的心在我的体内眺得多快呀

1.

单鞘有些愁。

除了乡下被拆迁的房子,蹇小芳还另外给她留了一处房产。周原告诉她,是单家的祖宅。

蹇小芳年轻的时候被人骗婚,不欢而散后被后母送到了一户人家儿子的床上。大户人家的儿子刚刚丧偶,她一个穷人还被人骗过清白,这次嫁得不丢脸,还算得上高攀。

“你家老太太不简单啊单鞘,没想到你家坟头还冒过青烟呢。”电话里传来唯怡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

单鞘撑着头,对面前的一片半人高的杂草无从下手。

“我祖上坟头的草也还挺高。”单鞘无奈。

“没事儿,还有半个小时下班,我一定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宅子荒废了快二十年,要不是现在日头正高,单鞘觉得这宅子用来做鬼屋都绰绰有余了。

挂掉电话,单鞘挽起袖子除荒草,忙活了好一阵儿,汗水顺着额头滴在地上,在灰色的石头上开出朵小花。

单鞘爬上洗衣池清理院墙上的杂草时才发现旁边还有户人家。篱笆围成的小栅栏里还栽种着新鲜的蔬菜,搭成的简易木棚里挂着摇摇晃晃的西红柿。

她正口干舌燥,盯着那片西红柿出了神。

“小嫂子。”

轻佻的声音绕过院墙传进单鞘的耳朵里。

木棚外站着个男人,手里的西红柿啃掉了一半,一脸邪笑着看她。

单鞘:“?”

她指了指自己,好像听见了一群鸦飞过的声音。

男人从短裤兜里掏出手机,快速拍下单鞘被汗湿的脸,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发给刺绣间的女工,叫女工把照片拿给聂山南看,然后收起手机问单鞘:“旁边宅子是你的啊?”

单鞘点点头,眼睛还望着他手里的西红柿。

“想吃啊?”男人问她。

再次点点头。

“想吃就翻过来啊。你本事还挺大,为了我哥连旁边房子都买下来了。”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单鞘只听见他诚挚的邀请。

单鞘身手利落,双手一撑人就过来了。

男人摘下一颗新鲜西红柿,在水龙头下冲了冲递给她。

她一口咬下去,身体里的热气散了一半出去。两三口就解决掉一个,果蒂还没扔,旁边又递来一个。

单鞘感恩地看着他。

男人撑着下巴蹲在她旁边:“别客气,这院子都快成你的了,想吃多少都成。”

单鞘一个白眼翻上天,心想人是个好人,就是脑子不太好。

又一个解决掉,单鞘找了个凉快地儿坐下。男人摘了一桶瓜果,提到她旁边,捞出一根黄瓜:“再来个?这个还甜些。”

于是,本来在刺绣间拆线的聂山南赶到后院时,看见的就是聂水北和单鞘一人一根黄瓜啃得正欢快的画面。

“哎,你老公来了。”聂水北戳了戳单鞘的肩。

吃饱喝足,单鞘这下战斗力加载充沛,一手扯着聂水北,囔囔着:“来吧,打一架,让你见识见识你爸爸的实力。”

聂水北委屈啊,撒泼带号地朝单鞘后面喊:“救人哪,你老婆要打人了!”

一个巴掌拍上聂水北的后脑勺,单鞘威风凛凛:“再胡说八道,不光你老公、老婆,阎王爷也来见你。”

聂山南被她逗笑。

单鞘回身,才看见木棚另一头的聂山南。

“你……你怎么在这儿?”

聂水北跳到聂山南身后:“这是我家,这是我哥,同等,这也是他家。”

单鞘觉得脑子缺氧。

“不对啊。”周原给她的地址又不是北书院街,怎么就跟聂山南成邻居了?

“这块儿地形四通八达,旁边宅子的大门在杏子街上,后门在北书院街。”聂山南解释着。

单鞘眼珠子在聂山南和院墙间转悠,她得想想该怎么跟江湖解释她跟她的“老公”成了邻居。

“单鞘你是不是跟聂当家的真有一腿儿?”唯怡听完单鞘刚刚的奇遇,发自肺腑地问。

“鬼的有一腿儿!我那是喝醉了做春秋大梦押了个老公回山头,做梦呢知道吗?”单鞘推着手推车,停在百货区前挑厨具。

唯怡顺手捞了一袋薯片:“那没关系,咱们努努力,让梦变现实。”

单鞘丢给她一个白眼,手里的菜刀蠢蠢欲动。

“你想啊,聂当家的人帅又有钱,就算结婚这事儿成不了,谈个恋爱又不会掉你一块肉。当初听说要去采访他,咱们社里好多年轻姑娘往社长办公室挤破了头,这块香饽饽分不得才落在我这个已婚人士头上,这不是天赐的机会让我拉拉线嘛。单鞘,咱们可不能违背天意啊。”

鬼的天意,我还神的旨意呢!单鞘心想。

从超市采购出来,太阳正落山。

两人驱车回单宅,单鞘打开门的时候傻了眼。

“嘿,你还挺能耐的,一个下午就能捯饬干净。”唯怡望着干净得像有十个仆人打扫过的院子冲单鞘竖起大拇指。

单鞘抓着唯怡的手,有些惶恐地说:“咱这院子要不是进了贼,那就是来了个‘海螺姑娘’,我出门的时候那草还跟我祖上坟头的草一样高呢。”

唯怡瞥见院子后的身影,宽慰她:“你放十个心在肚子里吧,这世道还没温情到小偷还会替主人家打扫卫生的,你看那儿,那个漂亮的‘海螺姑娘’过来了。”

漂亮的“海螺姑娘”手里还抓着块抹布,见着单鞘朝她微微一笑,笑得单鞘恨不得立刻把他押回山寨做“夫人”。

“本来是想给你送些水果来,后门没锁就进来了。”聂山南解释着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唯怡不怀好意地问:“聂当家的今天不忙啊?”她指着院子,“有闲心,有闲心。”

聂山南说:“顺便而已。”

唯怡偷偷掐单鞘的肩,使着眼色: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你好歹给个反应啊。

接收到眼神讯息的单鞘点点头,她扭头冲聂山南说:“那你再顺便请我吃个饭吧,这房子二十年没住人了,瓦斯早坏掉了,我现在饿死了。”

聂山南还在笑,他说:“好啊。”

聂山南先走出院子,唯怡扯着单鞘,拿出长嫂的姿态教育她:“单鞘你怎么回事儿?人家帮你收拾院子累死累活的,你怎么……”

“唯怡。”

“别打断我,我还没说完呢。”

“我觉得你的提议不错,我努努力,把他押回来做压寨夫人。”

唯怡被她跳脱的思维给吓了一跳:“你这是什么逻辑?”

单鞘望着消失在院门口的聂山南,信誓旦旦地跟唯怡保证:“你放心,我一定把他给追到手,以后你脸上就有面子了,逢人就夸你妹夫有多帅。”

唯怡摆手:“那不用,我老公也挺帅的。”

单鞘问她:“你知道江湖十八岁那年还尿裤子的事儿吗?成年人了,还画地图呢,你不觉得丢人啊?”

唯怡反驳她:“你闭嘴吧,那还不是你跟人打架打破了头,他在医院忙前忙后连尿出来了都不知道,单鞘你没良心。”

两个人吵吵闹闹,从杏子街绕到北书院街。

唯怡好奇:“后门出去不就到了吗?你绕这么大段路干吗啊?”

单鞘瞪她一眼:“没看见我脸红着啊!我散散热不行啊?”

唯怡撑头,你还知道矜持了。

半路上江湖来了电话,说今儿没生意一个人在店里饿着肚子。

唯怡走前说:“你去追你的压寨夫人吧,我要回家给我男人做热汤面了。”

晚上的南川坊看起来古味十足。房檐下掌着红色灯笼,悠悠的烛光流进房间里。

单鞘在刺绣间里转了一圈,出来时聂山南正好来寻她。

桌子上菜色不错,比起上次的清汤寡水,这次总算见了点儿辣。

两副碗筷,单鞘好奇:“聂水北呢?”

聂山南拿热水烫过碗筷,换到单鞘的面前:“见合作商去了,晚些才回来。”

单鞘见他动作慢悠悠的,不好意思先动筷,两手放在膝盖上乖乖等着他。

聂山南瞧她乖宝宝的模样,低头轻轻地笑:“快吃吧,不用见外。”

他这么一说反而让单鞘更不好意思了,脑子里嗡嗡地想起江湖谈起她醉酒时候的话,觉得耳根子痒得要命。

一块鱼肉送进她的碗里。

“新鲜的鱼,肉质很嫩,尝尝。”聂山南瞥见她红红的脸,想让她放轻松些。

可是单鞘是个憋不住话的人,鱼肉被她拨在一边,说:“那天晚上我喝醉了,要是说了什么话你别当真啊。”

聂山南点点头,“嗯”了一声。

单鞘瞧他淡淡然的样子,反而有些恼火了。

筷子被她点在碗沿上,聂山南抬头看她:“怎么了?”

单鞘这才发现,他说话的时候带着很重的鼻音,声音听起来有种孩子一样的软糯,听着叫人觉着心生喜欢。

她被他的声音磨掉了脾气。

这听起来让人觉得好笑又荒谬,可事实就是如此,她所有的阴郁顷刻消散掉。

“没啊。”鱼肉被她吃掉,“这个真的好吃哎。”

筷子带落几粒米,聂山南微微皱眉,单鞘把它们捻进嘴里,冲他傻笑。

聂山南摇摇头,带着教育的语气说:“好好吃饭,不要浪费。”

“好。”单鞘乖乖回答,乖乖吃饭。

吃完饭,单鞘趁聂山南收拾的时候一个人摸到后院,人蹲在木棚前,摘了几个西红柿放进短袖支起的兜里,然后跑回聂山南身边。

“我再顺几个西红柿不过分吧?”

聂山南停下手里的活儿,问她:“没吃饱?”

“吃饱了,可是嘴巴寂寞啊。”单鞘心想,我每天来顺几个,过两天把木棚顺走,再过两天就把你顺走。

这个计划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人还在傻笑,兜里的西红柿已经被聂山南拿走。

砧板被取出来,西红柿被横两刀竖两刀切成几瓣,撒上白砂糖,一盘凉拌西红柿递给单鞘。

“饭后甜点,不能吃太多。”聂山南交代她,然后领着她到后院,泡了壶茶,两人在葡萄架下一口茶一口西红柿赏月。

北书院街上的楼房矮,可即使如此,也少见星星。

单鞘叹口气,有些怀念着:“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每天晚上数星星都能数睡着,现在很少看见满天的星星了。”

他们看见的天幕里,只有零星的几颗而已,微弱的光亮像是遥遥望见的灯火,怎么看都觉得孤独。

聂山南侧头看她,躺进藤摇椅里的人只能瞧见半张脸,眼睛望着天,手停在半空一颗一颗地数星星。

“单鞘。”

“啊?”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

单鞘侧过头也看着他:“以前没有。”

聂山南又问她:“那现在呢?”

“有啊,你这么问,不就是夸我眼睛好看嘛。”她没皮没脸地顺着他的话自我夸奖。

聂山南愣了一下,然后跟着她笑。

怎么这么有趣呢?

他想,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有趣呢?

一定是出生在一个幸福美满、父母疼爱的家庭吧,在温室里长大,然后自由地奔向更广阔的天地,见识过不少的事和人,一切都是新鲜的、未知的,勇敢地去面对,然后自然地接受。

他也想体会这样的人生。

可惜他从来没有机会。

“单鞘。”

“啊?”

“单鞘。”

“嗯。”

你的名字好像有魔力,只要叫一叫,就能让我看见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也被父母疼爱,我拥有人生的选择权,不用面对讨厌的一切,我是自由的,我从未被人抛弃。

夜风吹在脸上,聂山南有了浅浅的睡意。

迷迷糊糊里,他听见单鞘的声音。

“聂山南,明天来帮我换锁吧,这种东西我不太会哎。”

他应着:“好。”

“聂山南,明天我还来吃饭好不好?一个人吃饭好寂寞啊。”

他再答应:“好。”

“聂山南,我喜欢你好不好?”

……

2.

南川坊这几天有些忙。

生意添了好几笔,聂山南整天坐在刺绣间,连三餐都是聂水北亲自送过去的。

一张样稿修改了好几次,聂山南总觉得不满意。聂水北受不了整天给他送饭的日子,把最新的一张样稿传真给合作商,敲定了最终图案。

“你说你整天把自己关在这破屋子里,还谈不谈恋爱了?”聂水北坐在案几上,手里抓着副扑克来回翻。

聂山南手里拆着线,沉着声:“以前的生意都是照拂着老爷子的面子对方才愿意跟我们合作,这几天新添了几笔,我们得好好对待。”

聂水北放下扑克:“是,可你也不能总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外面还有一大堆的事儿等你解决呢。”

说这话的时候,聂水北示意他看窗户外。

木质的窗户正对着后院,那里开出一小片土地,他没事儿的时候总爱在那里转,撒了些种子,这两年他悉心照顾着,慢慢成了个小菜园。

“你再不出去,她连黄瓜藤都要顺走了。”聂水北望着蹲在木棚旁不老实的身影,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聂山南倒不在意:“随她去,再搭一个就是了。”

聂水北头疼:“你真以为她天天来就是为了你那些烂瓜藤子啊?人一日三餐地来问候,咱家那菜园子早不够她折腾了,这两天一天比一天顺得少,不就是怕那些东西全顺走了就找不着理由来瞧你了。”

聂山南这下抬头,埋久了腰兀地挺直倒是有些疼了。

他站起身来走出刺绣间,单鞘像是感应到一样,冲他挥手。

单鞘嘴里咬着根黄瓜,皱着眉问他:“你这几天是不是故意躲着我啊?”

“没,坊里谈了新生意,忙着绣图。”聂山南站在离她五米远的距离,旁边放着个小水桶,拿着木勺往地里浇水。

单鞘咬一口,眉毛皱到一块儿:“这两天没浇水,这黄瓜都不水灵了。”

聂山南一手扶着腰,脚踩进泥地里往下陷了一陷,他看着木架上有些犯蔫儿的黄瓜,可惜着:“这些蔬果有时候也娇气,水多水少都不行,这两天忙着绣活儿没顾上,倒是浪费了。”

他想了想,又说:“等空了我去你院子里给你搭一个木棚,你自己种着吃。”

单鞘摆手:“别了,我这人就爱吃现成的。你搭了也是白搭,我连自己都懒得捯饬,更别说这些东西了。”

一圈水浇完,聂山南坐进藤摇椅里:“那成,我细心照顾着,你想吃就来。”

单鞘揶揄他:“你不怕我把你整个菜园子搬空啊?”

聂山南笑:“搬空就再种,我不嫌麻烦。”

单鞘点头:“成,我也不白吃,你要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随时叫我。”

聂山南闭眼休息着,这两天堆的事儿太多,一件一件地在脑子里转着,听着她说话的声音倒是抓住了一件真用得着她的事儿。

“正巧有。”

单鞘蹲在他旁边:“你说。”

事儿小,就是让单鞘再帮忙拍两张照片,方便他新招刺绣工人。

自从接手南川坊以来,他跟外界接触得少,合作这一块一直是聂水北负责,他守着这个绣坊几年倒是把自己守成了个山顶洞人。以前招人手都是找周爷写板子,可是来的人少,他想着换一换方法,结果要快一点、人多一点。

“成啊,包在我身上。”单鞘拍着胸脯揽下这事儿。

聂山南被她的动作吓得红了脸,咳嗽一声:“女孩子不要那么粗俗。”

单鞘笑:“胸是我自己的胸,手是我自己的手,自己摸自己还犯法啦?”

聂山南无法反驳,别过脸不看她。

单鞘咯咯笑着,见他大概真的累了,自己缩到墙角翻回了自己院子。

窗户边的聂水北摇摇头:“再过两天把这墙推了得了。”

接了聂山南的活儿,单鞘往南川坊跑得就更勤快了。

聂水北捞着碗刚洗出来的枣子蹿到她面前:“哎,这活儿你接得可不赖,要是办得不错,我给你包大红包。”

单鞘不搭理他。

怎么能这么世俗呢?情谊值千金,她帮这忙可是因为感情,提钱多俗啊。

聂水北觉得单鞘思想觉悟很高,碗往人面前一推:“那成,那这碗枣子权当报酬了,你要是觉得不够,看上啥拿走啥。”

单鞘眼珠子一转,大言不惭道:“你哥成吗?”

“成啊。”聂水北双手一拍,“我直接打包给你送回去都成。”

两人双手一击,达成某种共识。

饭也在南川坊吃。只是这两天聂山南还在赶活儿,吃的都是阿姨做的大锅饭。

单鞘跟着聂水北在中院转悠,望着排了条小长龙队伍的阿姨们才想起南川坊包食宿。这样一想,聂山南对她好太多了,见面几次均是亲自下厨。

“你可别看着我,我不会做饭。”单鞘想念聂山南的手艺,对大锅饭没兴趣,一个人坐在台阶上,两手托腮望着聂水北。

单鞘叹了口气:“走,去厨房,给你改善伙食。”

聂水北带着她转进小屋里:“你就吹吧,明明是为了聂山南。”

单鞘一个倒拐落在他的背上:“有些话不用说得那么清楚明白对不对?”

聂水北老老实实地闭嘴。

单鞘在厨房里忙活着,没有燃气灶,生火全靠柴。单鞘对这活儿驾轻就熟,人往大铁锅前一站,翻炒两下一盘菜就出了锅。

聂水北手伸进碗里,被单鞘打回:“脏不脏啊?”

聂水北委屈啊,嘴一撇,说道:“你放这么多辣椒不行,我哥吃不得辣。”

“胡说。”明明他上次还特意炒了两盘口味重的菜,吃得也挺香。

聂水北说:“他从小胃就不好,坊里活多了忙得一口饭也扒不上,为了这个医院都进了几次了。”

怕单鞘不信,他逮着路过厨房的做饭阿姨问:“刘姨,我哥能吃辣不?”

刘姨盯着盘子里的红辣椒,眼睛瞪得老圆:“那不能啊,吃一点点胃里就能烧成火焰山似的,这不要了他半条命啊?”

聂水北眼神问她:“看吧,没骗你吧?”

单鞘点点头,盘子递给聂水北:“行吧,你解决了吧,过两天我买了小猪崽就不麻烦你了。”

聂水北额头吊黑线,你把我当猪呢?

圆弧形的窗棂被人轻轻叩响。

聂山南抬头,就看见单鞘提着个保温盒趴在窗台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抬在保温盒上。

“单大厨亲自做了两道拿手菜,你可得赏脸尝尝。”单鞘绕进刺绣间里,把保温盒一层一层打开。

第一层,清炒豆腐。

“麻婆豆腐。”

第二层,素鸡丁。

“宫保鸡丁。”

单鞘掀开一层便报上菜名,聂山南觉得大概是打开的方式不对,微微愣神。

“我只会这两道菜,但是聂水北说你不能吃辣,我都做的酸甜口味,你试试。”单鞘把筷子递给他。

尝一口,酸咸口味的。

小丫头把盐当糖给放了,量还不少。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大厨的功力?”单鞘上前邀功。

聂山南神色隐晦地点头,嗓子被盐齁得发疼,冲她竖起大拇指。

单鞘欣喜,抢过聂山南手里的筷子,一边夹菜一边说:“我也好饿啊,这一上午就吃了个红薯,两个屁就把肚子放空了。”

聂山南还没来得及阻止,单鞘已经吃掉一大口。

单鞘:“?”

聂山南:“!”

两人面面相窥着,最后齐齐吐出嘴里的菜哈哈大笑。

单鞘双手抱拳在胸口:“聂大侠好魄力,能受得住贫尼的十斤盐法。”

聂山南回礼:“单女侠妄自菲薄了,你正貌美如花,称得上江湖第一美人。”

单鞘被他夸得心里美滋滋,然后看着两盘菜发愁。已经给聂水北喂过食了,这些他也吃不下了,好浪费啊。

聂山南挪开绣架,从旁边的案几上接了碗热水。每一筷子先放进热水里涮一涮,咸味去掉不少。

生活的智慧啊!单鞘心里暗叹。

一次失败的下厨之后,单鞘每到饭点的时候就守在厨房里,等刘姨大锅炒完饭,她慢慢切菜磕鸡蛋,嗯,今天来个蛋炒饭,省事儿又营养还不用加糖。

聂山南尝了以后,点点头,不错。

单鞘乐了,那以后一日三餐都改蛋炒饭得了。

连着吃了两天的蛋炒饭,聂山南连听见鸡鸣声都有些反胃了。绣图恰好是十二生肖,负责公鸡的女工收尾的针法太乱,请来聂山南帮忙看看。聂山南眼睛觉得迷糊,手抖着下针,最后完工了人直接在大树下吐了。

女工好委屈,拉着一同进来的姐妹诉苦:“我的手艺不行啊,聂当家的都被我绣的图给恶心吐了。”

最后,聂水北看不下去了,特意从荣乐园请了位老师傅回来掌一周勺。单鞘无用武之地,整天缩在刺绣间里拍照片。

也不老实,人总是往聂山南面前凑,一会儿囔囔着头疼啊拍不好,一会儿又说光线不好照片成色不行。聂山南把她的花花把戏一样样收进眼里,任她各种闹腾,等她没劲儿,一个人走出房间,不一会儿端进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来。

单鞘想哭:“你怎么不放丝瓜啊?蹇小芳每次都给我做丝瓜面,我只爱吃丝瓜面。”

聂水北路过刺绣间,听见单鞘号得凄凉又做作的声音,好想撸起袖子冲进去跟她打一架。

聂山南望着外面光秃秃的木架,解释着:“没有丝瓜了。”

“为什么呢?”单鞘问他。

对啊,聂山南也想问,他辛辛苦苦种的丝瓜呢?

单鞘一根面吸进嘴里,味道不错,不想“作”了,咧着嘴笑:“被我吃完了啊。”

又吸了一根,她拍着聂山南的肩宽慰着:“没关系,鉴于我如此不厚道的行为,我可以再给你拍几天照片。”

聂山南坐回绣架前,窗台上吊着灯笼,映着他的脸也红红的。他拿针的手势很好看,不多一分锋利也不少一丝温柔,刺针的动作很快,不像平常人一样的针跟着眼睛走,眼睛落在哪里针便落在哪里。

那根银针好像长进了他的心里,他干净利落的起针落针之间,孔雀的一对翅膀便在殷红的蜀锦上栩栩如生。

微风披着圆月的银光流进房间里,聂山南说:“好啊,成交。”

要是你愿意,每天来都行。

“这些绣图你拍得很好,甚至可以拿去做参展图片了。可是这些照片我是用来招工的,光是这些绣品宣传效果不大,你可以拍拍其他人刺绣时的照片,这样才有说服力。”

单鞘的脸僵了一下,她感觉到眼皮的抽搐。

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聂山南的要求:“聂山南,我不拍人像的。”

聂山南怔了一下,问她:“你以前也没有拍过?”

单鞘扔掉那半个红薯,脚蹬在地上,泥土盖掉火星子。

她说:“没有。”

聂山南低着头,手里还在翻着照片,想看看能不能抽几张出来用着。可是一张张翻下来,头又开始疼,每张都拍得很好,难以取舍。

单鞘扭过身子没敢看他,听见他渐渐急促的呼吸声,怕他生气,先往墙角边缩了过去。

“聂山南。”她试探着喊他。

“嗯。”淡淡的音节回答她。

没生气,很好。单鞘喘口气。

两个绣姐用完午餐往刺绣间走准备开工,瞧见墙面下的两个人,捂着嘴笑。

聂山南很为难,斟酌再三,他再开口:“单鞘……”

“别。”单鞘打断他,“聂山南,君子不能强人所难的。”

她先断掉他的后路。

聂山南皱着眉,他的一双眼睛本来就深陷,眉头一皱,凸起的纹路能挤死几只苍蝇。

聂山南话断在嘴边,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单鞘,两人目光相碰,悄无声息之中一场大战开启,最后还是聂山南落败。

他背过手,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聂水北从公益班回来的时候单鞘还缩在墙角边,吃完烤红薯,现在不知道又从哪里找来了个小铁锅,锅里正熬着排骨汤,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掀开盖子往里扔了几块白萝卜。

菜园子越来越秃,聂水北偷偷估摸着他哥银行账户里的钱够不够给单鞘折腾的。

“哎。”聂水北蹲在单鞘旁边,“收保护费。”

单鞘抬头瞪了他一眼。聂水北不客气:“地是我家的,你吃的也是我家的,收你保护费咋的了?”

“抠门。”她掀开盖子搅一搅,萝卜的香味跟着飘了出来。

聂水北忙活了一整天,闻着这味儿有些受不了,问她:“还有多久能吃啊?”

单鞘护食:“你这个人怎么捞不着我的钱就想捞我的东西吃啊,付钱。”

“可给你脸了,小丫头片子。”聂水北伸手去看,被单鞘一巴掌打了回来。

“别小丫头片子小丫头片子地叫,想吃就叫爸爸。”

聂水北竖起大拇指:“够厚颜无耻。”

托着腮,两只小青蛙蹲在铁锅前等着汤。

聂水北想起回来时碰见抓着照片一脸阴郁的聂山南,想着跟单鞘有关,问她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没事啊。”单鞘捡出火堆里的木柴。

聂水北起哄:“吵架了?”

“没有。”

“闹矛盾了?”

单鞘白他一眼:“你以为我俩是小学生啊?”

因为吵了两句嘴所以闹矛盾了,最后还要班主任讲道理再和好继续做好朋友。单鞘想想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聂水北不信她,双手抱在胸前盯着她,盯得她不耐烦,自己就招了。

单鞘果然中招。

“他说我拍的照片里没人像。”

聂水北以为多大的事儿:“拍就是了呗,至于吗?”

单鞘正了正脸色,语气严肃:“聂水北,我不拍人像,不拍。”

聂水北:“哦,为啥啊?”

单鞘顺口就想接:“关你啥事啊?”可是话还没说出口,自己先产生了一个疑问。

刚刚聂山南怎么不问她为什么呢?

也许,也许他问她就说了呢。

3.

吃饱喝足,单鞘一个翻身爬出了院子。

聂水北咬着半块萝卜,想着这院墙还是不推了,不然到时候四面墙都没了,贼就开心了。

单鞘走出北书院街,肚子有些撑,散散步消食,晃眼就走到江湖的火锅店。

“又来蹭吃蹭喝了?”江湖站在钱柜边上算钱。

单鞘拍拍肚子:“没呢,给你省钱,吃饱了才来的。”

送走一桌客人,江湖叼着烟看球赛,开了两瓶啤酒,再摆上盘花生米。

“单鞘。”江湖一口闷掉半瓶酒,脸上又愁又笑。

单鞘见他鬼附身的样子,手指沾了沾口水印在他脑门上,驱邪。

江湖对她没大没小的行为早司空见惯,扯张纸擦掉口水,说:“一二三他妈今天来了。”

“别骂人。”单鞘皱眉。

“我说他妈,刘女士。”江湖想扇死单鞘。

一粒花生喂进嘴里。

“来就来呗,人家还不能吃火锅了?”

江湖从钱柜里翻出张单子递给单鞘。

上面写着预订十桌,时间是下个月初六。

单鞘瞥了一眼,不咸不淡地问:“刘女士要嫁人了?你这小店摆得下十桌吗?现在搞城市建设,你想都不要想在外面摆桌子。”

江湖恨不得整张纸糊在单鞘的脸上。

“是一二三。”

“哦。”

江湖继续说:“年初的时候刘女士给他张罗着相亲,就在我这儿。那女孩我见过,长得挺好看的,就是手不太利索,听说是小儿麻痹症引起的。”

“你跟我说这个干吗?”单鞘嫌他吵着她看电视。

“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别把心思放他身上了,单鞘,不值得。”他难得用如此语重心长的语气同她说话,就好像他真是她的兄长一样。

单鞘拿过遥控器换台,眼睛一直盯着墙上的电视机,没接江湖的话。

她听见自己的心里“咯噔”一声,然后轻轻地落下,细微的声音在身体里快速穿梭直到耳根,嗡嗡的声音吵得她头疼。

“值不值得又不是你说了算。”隔了好久,她闷闷地说了一句。

那时候已经快凌晨,江湖收拾着最后一张桌子,唯怡在下班的路上正往这里赶来。

她双眼湿润,觉得难过又觉得开心。

陪伴过她整个少年时期的那个人,终于跟她说了再见。即使他们还未曾正式告别,可是就是因为如此,才觉得庆幸。

不用说虚伪的话,矫情地祝福彼此,我们心照不宣地挥过手,才算真的告别啊。

凌晨一点的时候,单鞘跟江湖、唯怡分手。

她只穿着一件短袖,沙沙的夜风劲头有些猛,她抱着手走回杏子街,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个人。

“聂山南。”

那个人微微一动,把自己从阴影里拉扯出来,手里还抓着一片钥匙。

“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啊?”她说话的时候冷得牙齿打战。

聂山南解下马褂披在她身上:“水北说你每次过来都是翻墙,想着送把钥匙给你方便些。敲门你没在,就在这儿等着。”

单鞘摸出手机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二十分:“你不知道给我打电话啊?”顿了一下,“咦,你还没有我号码吧,存一下。”

她报完一串号码,聂山南没动静。

“你不存啊?”

“记在脑子里了。”

单鞘被他打败:“你拿手机记啊,万一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你又在这儿等着了。”

聂山南把钥匙递给她,一片小小的钥匙拿红绳系着。

“我没有手机,已经记下了,就不会忘了,多久都不会。”

像是保证一样,告诉她会永远记得她的号码。

单鞘不禁感慨:“聂当家的,你不会真的是山顶洞人吧?”绕着聂山南走了一圈,想起上次他还借她的纸笔给过别人号码。

“那是坊里的座机号码,你要是用得着就存着吧。”他报出一串号码。

就这样,两个人不在同一频率上地完成了同样一件事,两人也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等聂山南走了,单鞘把自己的钥匙跟聂山南送来的钥匙挂在一起,一根红绳系着两片小小的钥匙,放在路灯下晃啊晃,阴郁的心情总算散了去。

打算做个好梦,明天再去拍照片。

夜里翻身睡不着,想着下午跟聂山南因为照片的问题闹不开心,单鞘摸出手机。

“现在谁还要用座机啊?”单鞘心怀疑问,“打不打得通啊?”说着手指就点了上去。

手机嘟嘟两声,那边轻轻地“咔”了一声。

“喂?”

那边声音迷糊,缩在被子里的单鞘甚至可以想象出聂山南乱成鸡窝一样的头发。

“你还没睡啊?”她忍着没笑出声。

座机分机就在床头,聂山南小小停顿,像是在整理杂乱的思绪,然后喊她的名字:“单鞘啊。”

他喊她的时候总爱在后面加个小小的语气词,听起来特别可爱。

她也心血来潮,问他:“你知道我的‘qiao’是哪个字吗?”

刀鞘的鞘字,只是江湖叫出来的绰号而已。

那边先是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拉开抽屉的声音,聂山南摸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写了好几个同音字,然后圈出“翘”字。

单鞘捂着嘴笑:“猜对了。”

她的名字是妈妈取的,听蹇小芳说,是人中翘楚的意思。

“我还记得她说起这事儿的时候一脸的不可置信,说我妈对我希冀太高了,不像她,对我只抱有不会沦落到去街上讨饭的希望。”

聂山南笑:“老太太很有意思。”

单鞘说:“是啊,是啊,小时候她在我的眼里简直是个英雄。”

如果聂山南这时候问单鞘她为什么从来不拍人像,她会告诉他,是因为她的父亲。

蹇小芳去世的时候单鞘其实很难过,因为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跟她一样的人了。

她们曾经拥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个人把她们的生活彻底打乱。她们憎恶、愤怒,可是她们也爱他,因为太过爱他所以一边痛恨一边心疼,她们被这种情绪狠狠地拉扯,她们互相依靠,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后来连蹇小芳也走了,她孤军奋战甚至连呐喊的力气也没有了。

那时候的单鞘觉得自己心里缺了一块儿,整天睡不着觉,躺着没事儿干,站着也没事儿干,于是她想着她得找事情做啊。她拉着江湖去俄罗斯,他们去踩冰,那是单鞘第一次见着雪。江湖说:单鞘,你别整天丧气,谁不会死啊?晚死总比早死强,你爸跟你奶奶就是不聪明,你跟着我就得学聪明些知道不?怎么着也得把想吃的给吃了想做的给做了再死了啊,不然等埋地下了两腿僵硬的时候就啥也干不了了。

单鞘问他想做的事儿是什么,他说开火锅店。他也问她一样的问题,她想了想,决定说,摄影吧。

年轻的摄影师常年奔波,把女儿寄宿在朋友家,后来因为一张人像照片自杀,女儿跟着他的母亲生活,一直到女儿成年,摄影师身体健朗的母亲也烧炭自杀。

这就是单鞘目前为止的人生。她的家庭因为摄影被毁灭,可是她跟她的父亲一样浪漫,疯狂地爱上摄影,只是不敢再跟她的父亲犯一样的错误,从未拍摄人像。

可是单鞘明明听见那边安稳的呼吸声,中间还夹带着浅浅的鼾声,他今天又该是忙了一整天了。

“晚安啦,聂山南。”

周五的晚上约在江湖的火锅店里。

店里只开了一张桌子,说是这里被人包场了,要吃火锅隔壁家请好。

平常这个时候挤破头的火锅店里只坐了三个人,单鞘撑手望着来回拿菜的江湖不禁骂了一句:“骚包。”

为了配合,江湖还特意做了一个妖娆的姿势。

单鞘敲桌子抗议:“哪里有人包场包自己店的啊?你俩天天吃火锅不腻啊?我要吃日料,我要吃泰国菜!”

江湖一手端着盘新鲜鸭肠,一手撑在单鞘的脑袋上,弯着腰威胁她:“你信不信我今晚就送你去萨丁尼亚岛?”

单鞘老老实实地闭嘴。当初他们过意大利在萨丁尼亚岛停了几日,当地的特色——包裹着苍蝇幼虫活体的卡速马苏乳酪让她吐了整整三天三夜。

所以,吃火锅有什么不好的?

为了庆祝唯怡升职,江湖下了大血本,把珍藏了许久的红酒拿了出来,一边倒酒一边说:“多年媳妇熬成婆,辛苦了辛苦了。”

两人碰杯,眼神你侬我侬。

被落在旁边的单鞘白眼一翻,闷掉半瓶酒。

唯怡瞧她脸红红的,把功劳全算在她的身上:“还是我们单鞘最好。”

一碗刚刚烫好的毛肚推到单鞘面前,权当奖励。

单鞘瘪嘴:“不行,我还想吃糖油果子。”

江湖大手一挥:“买!”

“我要两份。”

“成。”

单鞘想了想,说:“我想吃蹇小芳做的丝瓜面。”

江湖收回手:“等着吧,等我死了我找老太太要秘方去。”

上一次南川坊的采访视频一播出,就获得了不错的反响,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各个行业领域纷纷效仿南川坊开创公益班,为失业下岗的男女提供再就业的机会。

“我们社长说,让我继续跟着这条线,我想反正也方便就答应下来了。”喝了三瓶酒,唯怡脸上一点不见红。

江湖不懂就问:“有啥方便的?里面有你亲戚啊?”

筷子敲在江湖的头上,唯怡笑得神秘兮兮:“对啊,你妹夫在那儿呢。”

单鞘脸还是红红的,分不清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害羞,她摆手:“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你别瞎说。”

唯怡:“前两天还说要把人抢回去当压寨夫人,今天就不作数了?”

单鞘迷迷糊糊的视线里好像看见了聂山南的脸,瞅着就高兴:“作数作数,我会加油的!”

两人双手击掌,预祝单鞘马到成功。

一旁的江湖不作声,他瞅着单鞘傻呵呵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儿。这种感觉细说不上来,觉得好又觉得不好。

江湖十七岁那年跟人打架倒在蹇小芳家的院子门口,被蹇小芳捡回家养了两天,有粥喝粥有肉吃肉,最后伤养好了老太太拿扫把将要报恩的他给撵走。他另寻法子,天天上学放学跟在单鞘的身后,替蹇小芳看着她孙女儿。

十三岁的丫头天不怕地不怕,没来得及躲起来的江湖身上快被她盯出个洞来,问他:“你跟着我是想跟我谈恋爱吗?”

江湖吹着口哨:“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叫谈恋爱吗?”

脸上肉乎乎的单鞘说:“就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你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给我,什么时候都想着我。”

江湖问她:“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为什么只有我拿好吃的好玩的给你,什么时候都想着你,你不分给我一些吗?你不想我吗?”

单鞘被他问得一愣一愣的,大叫一声:“就你这样的丑八怪还想谈恋爱呢!”然后转身跑开。

江湖耸耸肩,他没想找她谈恋爱啊老天爷!

过了两天,他看见单鞘在街上对另外一个男生重复一样的问题,那个男生给出跟他一样的回答,得到跟他一样的下场。

他才知道,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其实在害怕,害怕先付出然后被不平等对待,那她自我珍视的感情就太廉价了。

可是这一次,单鞘对聂山南,好像没有问过这样的问题。

唯怡喝倒在钱柜旁边的沙发里,因为斗地主输得太惨,脸上被口红画得乱七八糟的。人现在睡得香甜,口水流下来晕掉一边的口红,江湖一边嫌弃一边帮她收拾干净。

好不容易收拾妥当,他挨着单鞘坐在地上,手里的抹布被他来回抓着,最后问她:“还走吗?”

单鞘摇摇头,手里数着竹签:“还没想好呢,从赞比亚回来的时候,我跟他们说也许不回去了。”

过去一年,她一直在赞比亚的一家大象托儿所工作,每天的工作任务就是帮大象准备食物和跟它们保持距离。

“那个时候觉得好奇怪,为什么一定要让它们跟人类保持距离,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江湖,毕竟它们太可爱了。可是后来我才懂,有些规矩是不能改变的,动物和人就应该在各自的圈子里成长,即使我们也有过面对面,但是它们知道,它们跟我们不一样。生命的规则,有时候就是奇怪又太过合理。”

单鞘从背包里翻出一枚小小的戒指:“江湖,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那枚戒指是蹇小芳的遗物。老太太六十三岁那年觉得这辈子对自己太抠门了,想在自己身上浪费一笔钱,花了九百打了一枚戒指,说死了也能有件儿值钱东西带进棺材,后来又扔给单鞘,说要给她做嫁妆。

江湖把戒指拿过来,拿新抹布把上面的污垢擦干净。

“留下来啊,单鞘,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你的根,你在外面待久了,根会疼的。”

单鞘好奇:“这是什么逻辑道理?根种在地底下怎么还会疼啊?”

江湖嘴角抽搐,戒指扔回给她。

啧,再也不煽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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