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牢房不比普通的牢房，容楚倒没有刻意苛待他，甚至屋子里还有尚算得上绵软的床铺，公孙萧却不肯睡，只坐在地上，听看守的人说，只喝些水，吃得也很少。
如今他肯回头看宋杳，让宋杳惊喜又心酸，其实回头来看，她和公孙萧的相遇大概也是场算计中出的意外。
为了拉拢戍卫营的人，公孙萧差点牺牲自己的生命，以至于后来得到了那人足够的忠诚，只不过到底还是容楚棋高一招，让所有人都白白或者高兴或者难过了一场，他才最终落到了这个地步。
他看向宋杳的眼神里带着些许沧桑和混浊，对上宋杳眼睛的时候，他嘴角一弯，似乎带了点喜意。
“让我进去！”宋杳再次重复道。
她看向容楚，眼里是祈求和悲伤，容楚皱着眉头，不愿意答应，宋杳索性跪下道:“就算最后一面，我们朋友一场，然后给他送个别。”
容楚脸上表情有些许松动，隔了一会才蹲下身子看着宋杳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比谁都清楚，不要做让我伤心的事，明白吗？”
宋杳点头，她深深地叩拜:“我只求你，就这一次。”
容楚站起身来:“给你两刻钟，过会儿我来接你。”
宋杳抓住他的裤脚:“我想帮他梳洗一下，半个时辰好吗？”
容楚扯开自己的腿，转身出去了。
宋杳爬起来看傅青开了门，又让他去准备小刀热水干棉布以及发带。
走近去的时候，公孙萧一直仰着脸看她，等她到了跟前，他才笑着说:“坐。”
宋杳见他还算清醒，心底松了口气，问道:“你怎么瘦成这样了，饭菜不好吗？”
公孙萧不回答只问道:“你们成亲了？”
宋杳微微有些难堪，偏过头道:“是。”
坐着的人轻轻“哦”了一声，又道:“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不记恨他。”
宋杳微微愣了愣才说:“先不说这个了，我听说你情绪似乎不太对劲，如果有什么无处诉说的话可以跟我说，别憋着，你要振作起来，不能这样。”
公孙萧笑道:“容楚没跟你说，七日后就是我们处斩的日子吗？你这话怎么听着好像我还有很长远的未来似的？他又骗你了？”
宋杳愣住，好一会儿才道:“怎么会？为什么？他……他完全没跟我说这回事……”
“没想到他还肯让你见我，我以为他恨死我了呢。”公孙萧笑道，“你做了什么，他才肯让你见我的？”
宋杳没回答，只问:“皇上真的说要处斩你们吗？为什么呢？为什么非得死不可呢？”
公孙萧听见这话似乎愣了愣，好一会儿才道:“你这是怎么了？我们可是造反呐，这种事严重起来可是要诛九族的，算起来容楚还算是手下留情了……”
“我去求他！”宋杳急道，转身就要往出走，却被公孙萧一把抓住，他的手跟只剩下了骨头似的，力气也不大，宋杳却停住了。
“谢谢你。”公孙萧道，“你能有这个心思为我求情我就很高兴了，你知道吗？在高家村的日子，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好的日子，不用面对一切，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我很喜欢当初临时编的那个名字，没想到你还记得，真让我高兴。”
话音落，傅青便来了，手里拿着东西。递给了宋杳。
他看了宋杳一眼，宋杳微微摇了摇头，她便转身出去了。
宋杳道:“我帮你洗洗吧。”
公孙萧微微愣了愣才说:“好啊。”
他仰躺着，粘成一团的头发被宋杳当今木盆里，傅青很贴心盆里还放了几片麻叶。
良久，宋杳才开口问她想问了很久的话:“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皇位真的有那么好吗？你那么讨厌容楚吗？”
公孙萧叹一口气，眼神微微有些迷茫:“讨厌容楚是真的，皇位到底好不好其实我也不清楚，但是那个狗皇帝害了我们一家，我绝对不能放过他，所以就算不要皇位，我也会杀了他！”
宋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听见他说:“我被送出宫的时候已经隐约开始记事了，不过记得不真，父王对我很好，他总是想念母亲，夜里不停叹气，看着我掉眼泪。他总是说，狗皇帝救过他的命，所以他得还，就这样一天天一月月地拖垮了身子，我十二的时候他便死了，积郁成疾，那时候我就恨死了狗皇帝。”
“父王死了，皇上想收回封地，毕竟那些人里只有父王封了异姓王，如今人死了，不再顾念旧情了，于是便将我召回到了京城，京里哪有什么权位，不过一个空壳子罢了，整日跟在容楚的后面，我永远都是个跑腿的。”
宋杳用干布将他的头发擦干，用梳子轻轻梳着，慢慢道:“可是容楚对你，并非不好啊，他甚至将你当做亲兄弟来看待的吧？”
公孙萧道:“可他抢走了我的母亲啊，不是吗？甚至，就连唯一能理解我懂我的你，也一并拿走了，我凭什么不讨厌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恶狠狠的，宋杳轻轻道:“可是，我并不是东西啊，直到现在，我还当你是朋友，他没有拿走我，也没有抢走我，我和他的感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就像我和你，无论谁出现，我们都绝对只会是朋友一样，你懂吗？”
公孙萧沉默半晌，好一会儿才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喜欢他，一定会偏向他的才对，你是不是觉得我就像个笑话？”
宋杳摇头，拿起小刀十分平静地帮他清理脸上的毛发，“早说笑话，我们哪个不是呢？我并不是偏向容楚，甚至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是爱多还是恨多，对他的感情是我从未遇到过的让我手足无措的事情，所以相对而言，我更喜欢和你说话，和你闲聊，因为没有压力，因为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其实，你又何必固执呢？两个人又何必非要在一起呢？其实你仔细想想，你是真的喜欢我吗？又或者说，只是单纯地想和容楚抢个东西呢？”
公孙萧抬起眼皮看她，眼神里尽是迷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