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梁放慢小步,小心着靠了过去,前方出现一片灌丛,古树就在灌丛之后。
争吵声愈发清晰起来,余梁自灌丛缝隙中钻了进去,藏在浓密的枝叶中,朝外面张望过去,只见灌丛之外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中央挺立着一棵参天古树。
古树树干有十丈围圆,爬满了青苔绿藤,青苔绿藤间有两条凹槽,约莫尺许来宽,槽中有金光在流动,金光中不时闪过金色的汉字。
金光宛如两条金色的河流,交流并行,一直延伸到树顶,在树顶倾下金色的光瀑,笼罩这座密林的正是这光瀑。
光瀑中又引出一条光桥,沿着余梁来路,一路远去。
古树底下两人正在对峙,一伙人在旁围观,这些人余梁刚好认识,正是郭老大一行人。
对峙的两人正是郭老大和他商队中的一人。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闹了内讧吗?
余梁微感讶异,又想:他们如何反到我前面来了,光道下那条路并无岔路,他们若要赶到我前面,免不了与我碰头,可一路上我并未见到他们呀?这事也有些古怪。
只见郭老大面上仍是一团和气,拱了拱手,朝他面前那人道:“老薛,你跟我这么多年了,我待你不薄吧。”
老薛背对余梁,看不清他相貌,只听他冷笑道:“你待我是不薄,只是你待他人却太厚了些。”
郭老大团团作揖,歉然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错!老薛,你也知道我这人太心软了些,别人一求我,我总忍不住应允的,往后还须仰仗你在旁多多提点,多多提点…”
老薛哼了一声道:“今日我做了这事,还会有以后么?看在往日情分,我也不为难你,你快走吧。”
郭老大一愣,动容道:“老薛,你谋夺我的位子,我并不怪你,咱们什么交情,你若要老郭的商队,不过一句话的事,只不过咱们这些年来,一起经历了多少风雨,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错路啊,你听我一句劝吧。”
听到此处,余梁大概了解事情始末,这位老薛多半是谋夺了郭大哥的位子,看商队其他人的反应,似乎没一个愿意站在郭大哥这边,看来他很不得人心啊,也是,郭大哥为人有些软弱,这样的人可不适合作为领袖,特别是商队的领袖。
郭大哥总算待我不错,暂且静观其变,若能帮他一把,就帮一把吧。
老薛沉声道:“你还不快走,要我们动手不成。”
郭老大只是央求道:“老薛,你听我一句劝,放过她吧,咱们虽是商人,讲究利字当头,那也还是人,不能做畜生啊。”
放过她?余梁顺着郭老大目光瞧去,只见两人不远处,绑着一个女子,一个猫女。
这猫女长得极为乖巧甜美,水汪汪的眼睛,精致的鼻子,小巧的嘴巴,一头过耳短发,一只毛茸茸的猫尾巴卷住大半个身子。
还是遮掩不住她那娇俏玲珑的胴体,下身只穿了件短短的裙子,雪白的大腿一览无余,两只小脚穿着草鞋,并未着袜,脚踝破了个口子,血流不止,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不过,最令余梁惊讶的是,猫女身上不时有漆黑文字浮现,明灭不定,余梁一眼认出那是缚咒之力。
“畜生?嘿嘿…畜生好啊,这世道做畜生还有人可吃,做人只有被畜生吃的分!”老薛哈哈大笑,森然道:”郭老大,你可知大伙儿对你的不满由来已久,否则,今日我也没那么容易就夺了你的位子。你每每替别人着想,可曾替兄弟们着想过?”
老薛十分激动道:“咱们商队不算小,可却比大多数小得多的商队赚得更少,这是为何?还不是因为你!每每碰到像这猫女一样的好货物,你总说他们是人,咱们万万不可打他们的主意,做那畜生行径,可他们哪点像人了?他们是野兽、是妖怪,人吃野兽是天经地义之事,在噩梦边境,比的是狠,谁更狠就能赚大钱,今日好不容易碰到这样的极品货色,咱们说什么也不能放过她,这单生意做下来,足够兄弟们快活大半年了,哈哈哈…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郭老大神色有些黯然,嗫喏道:“那…那…我…我…是…是我…我不好,这次算我求求你,放过她吧。”
老薛背过身去,摇了摇头,冷冷道:“罢了,罢了,你我十年交情,今日一笔勾销,从此你我再无瓜葛,你带着她走吧。”
郭老大连声道谢,欢天喜地的转过身去,要为那猫女解开绳索。
忽听一声大喊:“小心!”
郭老大听得喊声,背上毫毛竖起,感到危机临头,千钧一发之际,身子向前一滚,饶是如此,他背上还是被一把小刀刮下了一块肉。
小刀抓在老薛手上,他这一刀既快且狠,肩且时机恰到好处,若非余梁示警,郭老大必定已然惨死在他刀下。
老薛并不急于追击,他做事向来准备万全,事先在刀上抹了剧毒,郭老大绝无幸免之理。
他倒要看看是谁差点坏了他的好事,循声望去,只见灌丛中走出一人,他脸色大变,就像见了鬼一样。
余梁背着暮千雪走出灌丛,他也想不到老薛如此阴狠,先是以言语哄骗郭老大转身,这才突起袭击,这时他再想营救,已然不急,所幸郭老大身手不错,似乎练了些粗浅的拳脚功夫,躲过了致命一击。
老薛用言语哄骗他,也是这个缘故吧,若是正面对敌,他不一定是郭老大对手。
可惜郭老大为人太过天真,丝毫没有防备,否则,经自己提醒,他定能全身而退的。
余梁急速向郭老大掠去,希望能挽回他的性命。
郭老大趴在地上,背上涌出黑血,余梁叹了口气,摇摇头,知道他是没救了。
郭老大看到余梁,向他挤出一个微笑,眼中似乎在恳求着什么,余梁明白他的意思,他在求自己一定搭救那个猫女。
他可真是个好人。
余梁又叹了口气。
他总觉得好人这两个字是个很奇怪的词语,上辈子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在他读书的时候,父母、老师都告诉他要做一个好人,可等他参加工作,要是再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好人,人家就会觉得你很迂腐、很蠢,就连当初教他这些的人也不例外,这总让他觉得很错乱惶恐。
只有当嫉妒发生时,好人才有用武之地,这时好人变成一种武器,每当有人嫉妒时,就会说别人不是好人,就好像自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他总觉得,对很多人而言,好人只是一种形之有效的工具,从达官贵人、道学家,到平民百姓,各个阶层的人都自有一套高明的手法,玩转这只工具。
这辈子,他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这地方的人们痛斥好人,谁也不愿做一个好人,可人们一面痛斥好人,却又忍不住总是做出一些善意之举,其极端者,比如郭大哥。
上辈子,余梁说不上是个大大的好人,但从没想过要做一个坏人,他刚来到镇上时,心中萌发过一些邪恶的蠢动,想在这个没有道德律令束缚的世界,尝试做一个坏人,可他终究没能做成。
他觉得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或是筹码,来对抗心中根深蒂固的道德律令。
余梁决定答应郭老大的请求,向他露出一丝肯定的笑意。
郭老大去了,含笑而去。
余梁看向老薛,老薛长着张长马脸,一副鹰钩鼻子,沉着脸。
他见余梁望来,绽放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想要说些什么。
余梁已抢道:“你还不走,难道要我动手不成?”
他并非嗜杀之人,想必郭大哥也不愿自己杀了老薛,救下猫女对郭大哥已是最好的安慰。
老薛脸色一僵,道:“好,我走。”
他挥了挥手,商队众人整理行装,正准备离开。
忽然,余梁发现这些人的恶意,独独没有老薛的恶意。
老薛却率先发难,手中那只毒匕首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余梁刺了过来。
同一时间,商队其他人也一起向余梁出了手,这些人都是用匕首做武器,出手既快且狠,配合无间,一出手就封住余梁所有进路与退路。
这些人脸上都带着悍不畏死的狠厉之色,他们距离余梁不过数尺之遥,在这个距离,普通江湖人士是有机会杀死魇师的,只要杀死这个碍事的魇师,不光可以得到魇师的玉核,那只猫女也跑不掉。
这都是可以卖出大价钱的宝贝,他们决定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