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摇晃,顾大娘脸上已经带了纹路,但她安详而慈爱,被灯火映照,像带着光辉。她神情专注地缝着手中的衣物。那是一件外衣,针脚细密,裁剪仔细,那是她给小四的。她偶尔也会给她做几件衣物,用上好的料子,却做得潦草,但沉月总是珍而视之地放在箱底,舍不得穿。
“姑娘。”顾大娘看到沉月进来,迅速起身低头垂眸行礼,轻声唤了她一声,顾大娘在他人面前轻松自在却从不对她开一句玩笑,谨守着身份,即使沉月如何强调她对她是孺慕之情而非尊卑之别,顾大娘也从未改变过。
顾大娘只是夫君姓顾,她本叫红袖,是沉月娘亲的大丫鬟,二十来岁才出嫁,可惜夫君早逝,一个人带着独子小五四处颠沛,沉月娘亲顾念着往昔情分,怜她孤苦无依,才特意接了回来,当了沉月的教养姑姑。
沉月也疑惑过自己为何除了学习武功还需要学习繁琐的礼仪,不过据说她的娘亲是国都的大家闺秀,与她父亲私奔至此,这算得上家学渊源,而之所以不允许她表现出来,则是为了避免惹人注目。
“姑姑,都说了多少遍了,无需多礼,我们相互扶持多年,在我眼里,您和我娘亲是一样的。”
“礼不可废,无论如何,您都是我的小姐。”顾大娘的头埋得更低了些。
沉月无奈,只能转移话题,“姑姑您可知我父母有何仇人?”
话音一落,顾大娘的身子陡然僵硬,食指颤动了几下,面上却半分未显,若不是沉月观察仔细,还发觉不了这些细节。
“夫人只是普通的大家闺秀,姑爷也是背景简单的江湖人士,平时与人为善,怎么会有仇人,姑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沉月定定地凝视了顾大娘半晌,直到她手心都被自己掐到麻木,沉月移开视线,嘴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姑姑觉得,我该信你吗?”
顾大娘扑通一声跪下,腰身越发佝偻了,“奴婢惶恐,实在是不知您在说什么。”
沉月避开她的大礼,也没去搀扶她,她明白,无论是姑姑还是父母对以前的某些事都讳莫如深,他们有秘密,只有她不知道。
到底是意难平,低头睨了顾大娘一眼,沉月死死攥住拳头,挺直着身子,克制住心中翻涌的气愤,尽量轻松般一笑而过,“我就是随便问问,姑姑别那么认真,快起来吧。”
月上中天之时,陵游拎了壶酒走向院中,偶一抬头就瞥到了倚靠在楼上的沉月。夜风打在裸露的肌肤上一阵刺骨的寒,但她只穿一身薄裳,眺望着未知的远方。
陵游飞身而上,越过栏杆,来到沉月身旁,随手把酒壶递了过去。
“梨花白,尚未开封。”
沉月回过头,挑眉看了他一眼,奇怪他为什么态度亲近自然了许多,陵游于是又把手往前送了送。
“多谢。”朗然一笑,沉月接过酒坛,揭开泥封,豪饮一口,抬手抹了抹嘴角溢出的酒水,“快哉。”
“陵大侠好兴致,深夜时候还在院中徘徊。”
“没有什么睡意,便出来随便走走。倒是沉月姑娘,不知因何困扰,可有我能帮忙的。”
“陵大侠古道热肠,沉月感激不尽。可惜老娘暂时没什么困扰,也没什么能够带给我困扰。”
看到沉月抬头间脸上的骄傲,陵游心中微动,“好气魄。”
“陵大侠不也是这样的吗。”
陵游伸手在空中虚握了一下,“我手中有刀。”
“手中有刀?”
“手中有刀。”
沉月猛得转头,意味深长地望了陵游一眼,他的眼眸里有星辉,熠熠生光,然后脸上一寸寸绽开了个愉快的笑,喃喃道,“我手中有刀,可斩一切不平?”
“想不到沉月姑娘倒是我陵游知己。”
沉月没有回答,背着身挥了挥手把酒坛甩回陵游怀中,就进了自己的房门,独留陵游站在原地。良久他忽然也笑了一声,仰头猛灌了一大口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