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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花板

天花板

——献给所有的樊庸和李想

樊庸昨天回到家后一直在客厅来回踱步,妻子见着他不安的神情,知道自己的丈夫心里揣着事。她提醒丈夫饭菜摆好上桌,樊庸甩甩手,继续在客厅折返走。饭菜凉了一半的时候,他终于坐下了,依旧是眉头紧锁的模样。妻子也不安起来,但她没有问。上一次丈夫咽不下饭,是他俩筹房费首付没有钱的时候,最后还是樊庸抛开脸面挨家挨户的借,所有亲戚朋友的去向走遍,发达阔绰的借多些,同样拮据的没要多少数目。妻子问他,都问遍了?樊庸点头,而后又随机改口:都借遍了,除了李想。李想是谁?高中同学,樊庸答。妻子先前听过这个名字,却一直未见过其面。她知道李想是樊庸的高中同学,二人私交甚密,但是毕业后他们很少再联系。妻子好奇挚友如何演变成过路人,担心因樊庸嘴笨,两人有过节。樊庸自己也不知道李想无缘无故消失在自己的通讯录,事实上提起李想,当年的高中同学都“哦”一声还记得,却没有一个知道他现在的下落。

这天晚些时候,樊庸和妻子躺在床上。丈夫没有吃饭,妻子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她看着樊庸,樊庸看着天花板,目光甚是无神。“想啥呢?”妻子终于问出了口。

“没想东西。”

“外边有人了?”

“老李的事。”

老李就是李想,樊庸有其他李姓朋友,但称得上“老李”的,只有李想。

“今天下午他约我见上一面,借钱。”

“借多少?”

樊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说的是另一件事:“我以为他没有我的联系方式,没有任何人的联系方式。谁知道他竟都存着。”

然后樊庸便开始讲述起下午的情形。他走进一家茶馆——这是李想指定的地点,刚开门馆内的古筝声便流进耳朵。他穿过几道屏障,皆是木质。他随即注意到此家茶馆百分之九十的材料都是木质。什么品种的木樊庸说不清,只是那木都带香气。李想坐在窗边,穿着西服,颜色是亚麻色的,同周身的木色相衬。樊庸走过去,打趣他的头发像是鸡窝。

“头上生鸡蛋了吗?”

李想笑了,他的笑声很是爽朗,声线通透,像竹制的笛鸣。樊庸上一次听到这样的笑声,还是在二十年前。

两人皆入座后,服务的小妹递来水单。樊庸说,两杯菊花茶。李想赶忙纠正:来一壶吧,一壶够喝。我们哥俩好好叙叙旧。”

“你头发还是和以前一样长,只是现在乱了许多。”樊庸说。李想匆促地理顺头发,手指在发梢间摩擦而过,却依旧混乱。樊庸以前也是留着长发,工作后第二年剃成寸头,他见着清爽。

“长发难打理,你知道我不是个爱修边幅的人。乱点也是自然的事。”李想说着摸了摸腮边胡。

樊庸觉得头发杂乱胡子拉渣多半是艺术家的形象,他突然想起李想做画家的梦想,不知这么多年是否已经实现。

“你那‘画家’梦,怎么样了?”

“这事得先从罗老师说起。”

“罗老师?”

“山羊胡,架一副黑色圆框眼镜,小眼藏在啤酒瓶盖般厚的镜片后面。”

经李想这么一说,樊庸才有了些许模糊别的印象。“留山羊胡,嘴唇上飘着一层薄八字,教美术的那个?”他右手往发量稀疏的脑瓜壳抓两下,“还有俩芝麻大的眼睛,每次撞见他给我胆都吓没了。”

上罗老师的课,樊庸不敢抬头——他怕那眼神,似把刀,立刻就把自己的魂割开了。作为学生的樊庸也知道,罗老师并未有在意走神的他,只是罗老师一旦站在讲堂,他的眼神就变得尖锐起来。

“你知道罗老师全名叫啥?”

“叫啥?”

“罗林。是不是很像英语里的Rolling?原名叫罗小林,他讲课说过一次,是因为喜欢滚石乐队Rolling Stone才改名的。”

“想起来了。他对我们说,做人一定要像滚石四处滚,不要做顽石。当时我就奇怪:他当老师的,怎么能骂人呢?让我们滚!”

李想笑了笑。他并非如是理解这句话的,那天回到家后他就去翻杂志,滚……滚石乐队,他先前在杂志上看到过,对,就是介绍嬉皮士运动的栏目,滚石,披头士,鲍勃·迪伦,《在路上》,越南战争,这些字眼被印刷在刊物上,冷冷地在述说一段历史。

“那个时期有个口号:做爱不作战。列侬和冲野洋子的床上运动,还记得吗?”

樊庸有些支支吾吾。他知道嬉皮士运动,但是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床上运动他不曾有耳闻。

“我们讲战后的艺术流派演变,罗老师分开讲过抽象表现主义、波普艺术、行为艺术。”李想收拢手臂,弓起腰,语速逐渐加快,“列侬和洋子的反战行为,是嬉皮士的高潮。反战、离经叛道,这些边缘词汇逐渐形成时尚潮流,真正能引领人行走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是思想。”

坐在他对座的樊庸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李想热情不减,他继续说:“《在路上》这书,描述的是战后‘垮掉的一代’,罗老师提过。如果不是后来翻开这本书,我也不会去美国。”

“这些你跑美国去了?”樊庸感到惊讶,他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感,以免是自己叫出来。

“那是后话,我们还是说说罗林吧。”

“好,我们说说罗老师。”樊庸一直疑惑好哥们儿这些年浪迹于何处,答案公布的瞬间多少都有些吃惊,却也在清理之中。他稳定下情绪,说:“罗老师上的课,我忘却许多,也许是年纪大了,记性吃亏。但有节课我印象深,讲毕加索的风流史,罗老师给姑娘们排序:一房、二房……有名号的共有六位,小妾无数。最后那位,六房姑娘,我记得清楚,比毕加索小二十八岁!”

毕加索是一个怪奇特的老头,他的风流韵事给李想留有不浅的印象,但他记住的是这些女人,给画家带来了艺术生涯的各个转折点。

“蓝色时期,玫瑰时期和立体主义时期。”李想楠楠而语。茶馆里又新添两桌新客,李想和樊庸的声音淹没在人声中。“传统艺术由单一视觉所刻画下,塞尚的出现打破了这一惯例,这是我们上节课讲到的。”罗老师在讲台上第一次讲毕加索的场景,李想依旧记得。“今天我们要说的是现代艺术最璀璨的明星之一,甚至可以被称为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画家,毕加索。别看课本,书上只告诉你们他是西班牙人,1881年出生,立体主义代表人物。然后插上几张图片,你们打开课本,198页和199页,《格尔尼卡》《亚威农少女》,这些都是你们在最后的理论考试要背的答案。现在把书本合起来,忘记教案上所写的,我们的故事是这样的:在西班牙的马拉加市,1881年的某个阴天,何塞一家终于等来了男婴的第一声哭啼,谁也没想到这个面相古怪的骨肉,在后来的现代主义运动中成为了一面最招展的旗帜……”罗老师就是这样,他讲课总是游离在课本之外。“不知画中事,不识画中人。”多年后李想站在内华达州一望无际的沙漠中,他突然产生了作新画的念头,也是在刹那间明白了罗林的这句话。

“所谓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同学们,我们肉眼所见到的只是物质世界,错综复杂或者秩序井然的线条、缭乱繁复抑或是纯粹单一的色彩,在我们的视觉之外又包含了一个更大的意志世界。国画里讲的是意境超脱意象,西洋画中叫的形而上……什么时候你的思维能突破你的所见,你也就能感受到那份精神的磅礴或婉约的力量了,甚至你可以融入其中,融于脱离一切形式的精神当中。而后你在物质的世界里又获得了重生,一个新的自我。”

罗老师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注视着教室上空的天花板。李想抬头,寻着罗林的目光,并没有发现天花板上有巨型蜘蛛或者是其他异样的物体,只有两支电风扇悬挂,右侧的那支风扇扇叶上印着斑迹,又或许是粘住的昆虫尸体。天花板是一顶白刷刷的墙面,横梁也被砌成了白,是一块粗壮长方体固定于天花板中央,光影落在上面层次分明,白色和暗色在一条棱分开,李想想,倘若那条棱消失,明面是不是就会和暗面交融,那又是怎样的一种色彩。罗林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脱离一切形式……”,天花板忽然被掀开,向天空飞去,教室上面就是湛蓝的天,天上飘散着几朵云,一下溢入教室,课桌上都沾上了水雾。而教室的正中央,两只风扇悬在空中静止不动,一只的扇叶上印着斑迹。

“你去美国的事,给讲讲呗。”

“我那年考美院,文化分不够。后来去了职业学院,分到艺术系。毕业之后就做广告设计,本以为设计创作这份工没有太多勾心斗角,没想到你若没个熟络关系,人上头编辑根本不会用你的方案!”李想说话的时候,头点得厉害,杂乱的长发落下一橛发绺。

“是啊,工作后才发现,人情见世故还是悠着点。”樊庸谈起自己的事。他在做着车间做着主任的职务,手下管了一批人,向上又不得不应付领导。“难啊!”他叹口气。

“我见不惯这些,把工作辞了。这茬子事你也是知道的。”李想本欲打算告诉樊庸另一件事,就是他毕业后回到镇一中找过罗林。罗林见到这个即将步入社会的应届大学生,怎么也记不起他是自己曾经的学生。

“罗老师,你不记得那副《独手》的描摹了?”

罗林被问得不耐烦,他挥挥手:“我教的学生太多了,怎会每位都记得清?”李想告诉他,自己刚毕业,不知前途通往何方。

“既然不是专业的美术学院毕业,路子恐怕是窄点。综合性职业学院美术系,考虑一下平面设计。”

后来李想选择了平面设计,在一家广告公司就职。而他辞职的时候,正是樊庸的婚期,樊庸四处借钱,知道李想正处于困难阶段,也就没有联系他。但是后来,李想就像人间蒸发似的,联系不上了。樊庸敲开其他朋友的门时,很多人同他一样,家徒四壁,惨淡的揭不开锅。“我们这班子人毕业有些年月了,但是而立之年,肩上的压力忒大。你说的风花雪月,我从未考虑。”

“茨子和秦哥过得如何,很久不见了。”茨子秦哥和这两位是读高中时的死党。

“秦哥受了工伤,右腿截去一半,复职提案被否决,在家歇息半年后出来没有一家单位收他;你别看看先前茨子这娃憨实,他做点外贸生意,发达了,我们的名字是个啥他全给忘了。同学会五六年了,没见他参加。一个班的,只有茨子和那个脸摆的很臭的班长混发达了。”

“改天我去探望秦哥。”李想没有提起茨子,尽管他往前和茨子的关系相较秦哥更为亲近。

茶馆里又添两桌人,交谈声逐渐掩盖樊李二人的声音。服务员端着紫砂壶走近,李想闻到菊花的清香飘溢,忍不住夸:“好茶,好茶。”他倒茶,绿色液体涌进瓷杯,茶香也舒展开来。樊庸靠近嘴边嘬了一口,应声:“好茶。”

俩人把茶杯搁摆在旁,李想略微清理嗓音,他说:二十年前的那场台风,“白鲸”,还有印象吗?

“‘白鲸’……把我们这地儿淹得一塌糊涂。原以为只有沿海城市受影响,没想到挂到咱内陆了。我记得,雨下得和冰锥一样大小,滴到人身上就感到刺痛,一排一连地下,车开在路上倘若熄火,机油就打不了。外面,风刮起来能把人卷走,家里的窗户隆隆作响,即便是躲在家里心也惶惶的……”

“你们没休假?”

“那会儿我在车间做工,不能休。制造业停工了,整个产业链不得瘫痪嘛。”樊庸摇头。

“就是这‘白鲸’,把我工作辞掉了。广告公司通知休假,我无事躺在家,偶然翻出一本书,书名白纸黑字写着:在路上。打开扉页,‘罗林赠爱徒’,我这才想起来,这本书是罗老师送的,摆放在案头,后来一直没有看。

“《在路上》?”

李想点头。他举起茶杯,抿一口。“书还没有全看完,当时我正翻到迪安和萨尔跨越西海岸第二次回到丹佛,突发奇想去美国看看。我把书放到床头柜,肉身躺在两米宽的床垫上,头顶是天花板。我就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望,瞅第一眼,望不出什么东西来;继续看,顶棚只是一面白石膏聚成的墙,边际上砌着花纹,阴影在纹理间跳跃,我却越来越难以呼吸。我在想,天花板之上,即是穹顶,飞鸟翱翔其中的苍穹;再往上,就是宇宙了。我想要往上,往上,早早的抛弃掉天花板。台风过去后,我给上头领导发信息,告诉他我不干了。”

说到这里,樊庸有些听不懂,从讲到《在路上》书的时候他便已经理解费力了。“所以,你把工作辞了?”

“我去了美国,追寻萨尔和迪安的足迹,从纽约到旧金山。在内华达州的时候,六十六号公路从地平线向我的脚下延展来。路两边是零碎的石子,枯草堆,兴许磐石间绕着蛇,我听到‘嗞——嗞’的响声,吓得没有左顾右盼,壮着胆径直往前走。褐色的柏油路段在热带气候的蒸腾下散发着熏烟,熏烟上飘,溶在无际的天宇中。放眼望去,皆是沙漠。有这么大。”李想伸手比划,画出一个虚空的圆,“这么大,一片苍茫之中再没有另外一个人。视野被远处的红岩拦截,红岩连绵,赭红色,呈山状。当时我脑海同此景一样空旷,只剩下一句诗反复念叨:大漠孤烟直。你能想象出来那番情景嘛,一个黄豆大的小人,置身在如此浩瀚的旷野,碎石、枯草,以及奇异瑰丽的红岩陪伴……当即我就有了作画的念头!”

樊庸能想象出李想描述的情景,但他不理解为何李想此刻如是的激动。李想的激动丝毫不减,他说:“我去大西北戈壁滩的时候,也是一连绵的沙漠,但同内华达又不同,它少些野性。”

“甘肃的戈壁滩吗?”

李想一摆手,示意不要打断自己的话:“六十六号公路上,倘若是开车一驶而去的过客,你所见得只是内华达充沛的阳光;但是原住民,蛇、蝎,和诸多的昆虫,他们生活在野蛮和杀戮中,或者说,他们就是野性本身。咱西北的戈壁滩,清一色的沙流,顺着劲风的方向流淌。你看内华达的红岩,它的纹理扭曲,似朵花的线条。赭红在纹理层次中分阶形成不同的新的色彩,伏起的颗粒石块更是增加了阴暗的分歧。我常常在梦中能再次看到这样的红岩,却不是赭红,而是猩红色的。”

“听你这么一说,当做绘画素材应该可以吧。”

“打算画组系列。”

樊庸“嗯”了两声。“后来是怎么回国的?”李想没有理会他:“我继续往前,到了拉斯维加斯。那天是傍晚在一处汽车旅馆落脚的,晚饭后租车在拉城闲逛,经过弗里蒙特街,路上簇拥着人群,人群又簇拥着街头背着吉他手持麦克风的人或揣着画笔画板的人,空气中夹浸染酒精和酒吧的靡靡之音。车往前开,到了拉斯维加斯大道,百乐宫喷泉旁的埃菲尔铁塔伫立在夜空中。塔身鹅黄色的灯光闪烁,在拉斯维加斯的夜中如星火照明,连同点点街灯,车驶过,街灯流苏一样流淌向后。”

“塔,那个……埃菲尔塔,不是在法国的嘛?”

李想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拉斯维加斯大道,巴黎酒店的门前,立着一个八分之五的埃菲尔。”

这句话让樊庸感到不舒服,他抿口茶,继续听着李想的述说。

“六十六号公路,从沙漠到城市,荒芜到文明,一如地狱与天堂的距离。”李想直视樊庸,钩子似的眼神让他想起来罗老师。“但是这个天堂的概念,”李想的手缩成鹰爪状,仿佛捏住某样东西:“它是人为伪造出来的。‘地狱’则来源于大自然。我的眼中最纯粹的物质才能留下,对自然的描绘才是我的创作取向。”李想将垂在额头的发丝向后捋,“艺术家总是在某个瞬间知晓自己的定位。”

“我没听懂,你是想以自然为素材去画组系列图?”

“没错。我在拉斯维加斯逗留三天,随后往洛杉矶出发。那时作画的念头在心底里萌芽,框架的雏形已经形成。我经过城市,西方的元素着实让我着迷;但我是以异乡人的身份,面对这大千世界。因为归心似箭,到洛杉矶后我就订了回国的机票。”

“回来好,还是家乡养人。”

“在洛杉矶的时候,我走进一处小酒吧。老板很热情,幸好我英文底子不差,听得懂。满屋的都是美国人,只有一个中国人。他们在诉说前些年自己所经历的奇闻轶事,有一个叫乔治的,二十出头,白人,皮肤晒成了棕榈,看着像南美人,是酒吧老板的侄子。他说,自个儿在非洲环游,探寻人类祖先的原始地。我听他讲部落举行古老的仪式,甚是震撼。满屋的喧嚷声让我不适,我知道,这些人都是绕了一圈回到此处,而我绕了半圈,是路过而非归宿。

“从美国回来后我去找过罗老师,校主任说他离开镇子,在省城开了工作室。我再未找过他。这些年走访四处,向国画西洋画几位大师求教,刘国栋是国内现代印象派最好的画手,梁非画山水最为有意境,他们和我交谈时,没有摆大师的架子,倒是平易近人。当我提出将国画的意境融于西洋画时,他们一致拍好,是个不错的点子。我想把这些想法付诸实际,回到省城开一家工作室。”

“开工作室怕是要不少钱。”

“和你借多少钱?”妻子问樊庸。

“五万。他说已经借到八万在手。十万租地,另外三万装潢。”

“这个姓李的,原来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兜兜转转和你说去美国,去找人大师,最后不还是伸手借钱。他说的,你都信吗?”

“不知道。”

“你借给他?”

樊庸摇摇头:“这家,你也是知道的,五万是我们一辈子的存积。”

“嗯。”妻子满意地点头,她知道樊庸不会借出这笔钱,况且存款在她这儿。妻子转过身没过一会儿起了轻微的鼾声。他看着天花板,漆黑的顶棚罩在楼层。下午离开茶馆前,李想最后说的一句话:我去艺考前,把自己的《独手》描摹给罗老师看,他说我很有天赋。李想说话的时候很小声,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樊庸注视他,李想低着头,陷入到某种回忆中似的,脸上挂着孩童般的痴笑,很是青涩。

樊庸闭上眼,他想起高中时期,李想在大家面前吹嘘,他去北京参观哪个名家的画展。不论作品的绮异瑰丽,他说,大城市的女人长得就是俊俏。大家出神地听他比划,樊庸那时甚至心底崇拜李想。他那时暗自察觉,他记得小时候讲“人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现在回头看,那批一起坐在教师中的青涩小生,如今大抵像他或李想一般惨淡。

他有自己的苦衷,五万对樊庸来说不算小数目。他起身给李想发消息,自己手头紧,试试去找茨子借。他不敢想象李想收到消息后的脸庞,他收到消息应该是明早的事了。樊庸心神烦躁,呼吸急促,索性关掉手机睡觉,在梦中没有烦神的事。

夜晚樊庸真做梦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梦中他被绳索绑在床上,头顶的天花板一会儿拆开变换成锥子,一会儿呈钝状,逐渐向他压来。他双手使尽了力气,奈何绳索紧绑,一直牢牢地贴在床边。除了手腕,绳索绑住他的脖颈、胸腔、肋骨、脚踝,他试着大肌腿前上发力,却怎么也蹬不开这副锁。樊庸吓得心率失了常,血流急速忘胸腔流,最后睁开眼,才意识到只是梦。

天花板在头顶纹丝不动。

第二天樊庸下班回家,他戴上帽子,经过茶馆时刻意压低帽檐。他走在茶馆的对面,隐约看到窗边坐着一个中年男人,面貌同李想相似。樊庸加快步伐,逃似的往家走。在他的身后,茶馆靠窗的位置坐着的男子,眼神有些许苍凉,他透过窗户向外望,似乎在寻找某个人或某些东西。街上混杂着车鸣和吆喝声,樊庸觉得刺耳。他向前走去,二十多年了,走的是同样的一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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