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的荒原上黄沙漫天，聚忠和玄烨一同长大，对玄烨的战术知之甚详，几次出兵，都没有结果。两军对峙，他远远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传来剧痛。
八旗兵马全副武装，八色铠甲簇拥着身着金黄色战衣的玄烨慢慢向前，鼓声震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这便是最后的决战。
风轻轻吹着，席卷着黄沙，纷纷扬扬。聚忠突然笑了，笑容是那么温暖，他驱马向前，玄烨也一样，不理众位亲王的阻拦，固执的有种不顾一切的冲动。
再次见面，他欣慰的想，至少没有留下任何遗憾。随从将桌椅搬下马车，玄烨、聚忠和曹寅围桌而坐，只是佳人已逝，三人不顾非议，把酒言欢，笑语不断传到两军阵中。
大大小小的酒坛摆满桌子，他们每人手执一坛，说着，笑着...
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喝酒了，聚忠盯着玄烨说：“皇上，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捉弄太傅的事情吗？”
玄烨笑着回答：“当然记得，朱太傅被我们气的鼻子都歪了...”
“我记得朱太傅说过这样一句话，人一生中最难的两件事，一件是人尽其才，另一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你都记得？”玄烨微微一愣，又接着笑了。
聚忠抬头灌酒，一坛喝完，又打开另外一坛，“当初我觉得朱太傅说的这两件事情都是那么简单，没曾想，我们竟然穷其一生，都没有做到...”
曹寅默默的喝酒，半晌后才开口，“只要活着，什么都有希望...”
聚忠摇摇头，“我让冰月孤单的太久了...”听到这个名字，玄烨握着酒坛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假装仰头喝酒，其实是在压抑自己的泪水。
“我还记得出宫避豆的时候，你们来看我，我们就是在那天结拜的。”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兄弟...你们都是我最好的兄弟...”
“当时，我们都没有想到皇上会继承大统。”聚忠看着他，这个曾在黑暗中偷偷哭泣的少年，如今却如此强大。就凭他现在的自信和广阔的心胸，治于天下，便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听着聚忠的叹息，玄烨的脑海中出现一幅画面，在他继位的前一天，皇玛嬷对他说过这样的一句话。“玄烨，我的孙儿，你要牢牢记住，有情的人留在诗词歌赋中，无情的人才能留在史书上。”
他曾在心中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做一个留在史书上的有情人，但现在，他开始有些明白皇玛嬷的意思，要想做一个好皇帝，不能对别人动情，更要对自己无情。
他们和着黄沙喝光了所有的酒，玄烨缓缓说道：“三藩已是强弩之末，你注定是要败的，跟我回去吧。”
聚忠的手顿了顿，仰头喝光酒坛中的酒，猛地将空坛扔到身后，发出清脆的声响。“皇上，你知道的，我不能降...更不想和你战...自古忠义两难全，怪就怪我出生在靖南王府...”
玄烨有些恼怒的看着他，“你怎么这么迂腐，我告诉你注定要败的，难道你不知道后果吗？”
聚忠起身，跪倒在漫漫黄沙上，“这一生能遇见皇上，是我最大的福气...我和冰月，会一直祝福皇上。”
“什么意思？”玄烨转头看见面色苍白的聚忠，恐惧油然而生，“聚忠...”
聚忠没有回答，最后一坛酒中，他下了鹤顶红，神智逐渐变得模糊。玄烨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握住他的双臂，“耿聚忠...聚忠...为什么？”
“聚忠要先走一步了...”他虚弱的回答，身子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聚忠...耿聚忠你给我站起来，听见没有，我让你给我站起来...”玄烨用尽全力想要把他拉起来，“你这个懦夫，你这个混蛋...谁要跟你战了，你要战是吗？你给我起来，我跟你战...”
鲜血从他的嘴角落下，“娘娘曾经说过，您会成为最强的康熙大帝，我们只能尽全力，帮你除掉一切阻挡你的障碍...如果有一天，我们成为你的障碍，就要毫不犹豫的除掉自己，娘娘她做到了...您是最强的，您是天底下...最强的康熙大帝...”
“是，我是最强的，我是康熙大帝，你给我起来...”玄烨的心痛的快要裂开了，他嘶喊着，声音被痛苦折磨的变了形，“那又怎么样，你知道我失去了多少东西吗？为什么还要让我失去...给我起来...你是我最好的好兄弟，我们还要一起并肩作战...你给我站起来...”
“谢谢你兄弟...这一生能遇见你，我没有遗憾...你改变了我的一生，也影响了我的一生，再见了...我最好的兄弟...”聚忠缓缓阖上眼睑，他终于安静的躺在了这片黄沙上，这里是他生命的起点。
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质子的宿命，一生的命运因为康熙而改变。玄烨怔怔的看着他，手不停的颤抖，想起冰月、想起那些记忆，他心灰意冷。这个皇位，让他失去的太多了...
“聚忠...”
曹寅从玄烨怀里接过聚忠，童年的他们，是多么快乐。聚忠是最聪明的，他是最安静的，冰月是最快乐的，玄烨是最叛逆的...那么多快乐的故事，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完结了...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恨，从没有这样恨过，“啊...”玄烨疯狂的喊着，扬手摔碎所有的酒坛，用来发泄他心中的痛苦。
伴随着快要落山的夕阳，他笑了，泪水却慢慢滑落。这场仗，他赢了，可他却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他拼尽一切想要得到的东西，都得到了，但他失去的，却远远多于得到的。
“皇上，请保重龙体。”曹寅站在玄烨的身后劝说道。
满心的疲惫，带着刻骨的痛，他的心空空的，仿佛什么都填不满，“曹寅，带上聚忠，我们回京。”
“是，皇上。”曹寅默默地离开，只留下玄烨一个人，凝视着血红色的天空，冷冷的笑着，手被鲜血染红。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们永远都不要长大...”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不是皇上...”
“如果可以，我只想和你们在一起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