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连天,朔风如刀。
苍茫天地间那萧条荒凉的戈壁滩被白雪覆盖,入眼皆白的世界里却突然闯入一个满脸血污的老人,身上的铠甲已经七零八落,一头白发没了头盔的遮掩,乱如蓬蒿,在猎猎的朔风里四散飘扬。再看其身上还添着好几道渗血的伤口,却大概因为滴水成冰的天气,血污已经凝结。
老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疾行”,张口呼出的白色雾气瞬间消失,颤抖的双手紧握着一柄染血的陌刀。
快了,快了,眼前便是伊逻卢城了。
“都护,敌军压境……”
老人的话淹没在风雪中,身体也倒在了城墙下的雪堆,砸起了些许的雪沫,乘烈风而去。
五十二年,他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倒在了漫天风雪里这块异国的冰凉土地上。
城墙之上,数十位同样白了发的兵将瞧见如此一幕,皆是叹息。但还未等叹息声消散,众人的耳中便闯入了铺天盖地的马蹄声和嘶吼声,敌军攻来了!
郭昕将手里的陌刀重新握紧,抬眸去瞧前方数百米外疾驰而来的大军,嘴角竟是露出几分释怀的笑来。
“都护,今日恐怕……”
“戍边四十年,该来的总会来的。”郭昕苍颜之上被寒风吹的煞白,身上的明光铠却被白雪映照的发亮。
“昕郎!”
一道轻声的呼唤,夹在风雪中缓幽幽的飘来。
郭昕转过头,嘴角裂开一个更大的笑来:“瑶依!你怎么来了?”
众将让路,让这位郡王妃来到了她的昕郎身边。郭昕也不在乎有下属在,便伸手将瑶依搂进了怀里,“瑶依,对不起!”
“昕郎为何如此说?”瑶依声音极轻。
郭昕深呼一口气,白色气雾很快消失在眼前:“我答应过你,一定要带你回长安去看看那盛世的繁华,可惜,为夫要失言了!”
瑶依却“噗嗤”笑出了声,脑袋向郭昕的怀里蹭了蹭,铠甲上的冰凉竟让她无比的舒服。
“笑什么?”郭昕反问。
“长安,你与我讲了三十年的长安,是什么样子我也该知道了,见与不见又有何妨。”瑶依讲到这里,突然将埋在郭昕怀中的脸扬起来,自下而上的去望郭昕,良久道:“昕郎,我们死了还会在一起吗?”
郭昕愣住了,却在下一刻将瑶依再次狠狠的按在自己的怀里,下巴不住的在其头顶上摩挲。他不管是上阵杀敌,还是被敌军围困,握着那柄陌刀的手从来不会抖一下,但现在,他抱着她的那双手竟然在颤抖。
“瑶依,我们生生世世,皆为连理,夫不弃妻!”
“妻不离夫!”
……
风雪更大了,弥漫着天空,雪幕之后便是黑压压般濒临城下的敌方大军。
“传我将令,凡为大唐者,皆出城迎战,身死何惧,军魂犹在!”
“身死何惧,军魂犹在!”
郭昕将手里的陌刀高举,高声呼喝,身后众将高声迎合,士气顿时高涨。郭昕最后望了一眼瑶依,像是在告别一般,随后率先跳下城墙,与敌军厮杀成一片。
土城下的城门也应声大开,冲出的皆是白发老兵,他们与郭昕一样,将自己的一生都给了这个叫安西的地方。
瑶依于城墙而望,手中拿着龟兹的乐器,放在嘴边,一阵悠扬悲壮的曲调传出,和着风雪流转在天地间,传入城外与敌军厮杀的老兵的耳中,亦传入郭昕的耳中。
一柄利箭破空而出,穿过晃人眼的雪幕,直指瑶依的胸口……
风雪、厮杀、曲调,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戛然而止,满目的尸首和猩红的热血,竟将城门前的白雪融化的荡然无存。
“哈哈哈哈……”
敌军首领张狂的大笑,挥手间一位身着奇怪服饰的人缓缓而出,在敌军找到郭昕的尸首前站定,口里发出一阵晦涩难懂的奇怪声音,又从怀里摸出了九根半尺来长的黑色铁钉……
“郭昕,争斗四十年,你终究还是逃不脱埋骨他地的下场,就是死了……你也别想堕入轮回,再世为人!哈哈哈哈……”
狂风将大笑湮灭,独留悲怆存于天地。
那一年,塞外戈壁,风雪怒号;那一年,大军压境,城破人亡;那一年,他六十岁,她五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