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远安门来了一伙胡人铁匠,口口声声要挤垮勒家。
当时以为他们是信口开河,可谁知昨日那铁铺老板竟亲自向我家下了战书。
言明比试三场,若是输了立刻卷铺盖走人,若是赢了,就要我家三成的份子。”
江小鱼笑道:“哗众取宠而已,无非说自己物美价廉,比勒家不差分毫。”
“何止,他们不仅东西卖得便宜,还附赠许多小物件,虽不值钱,却也招揽了不少人心。”
勒意掏出一把匕首,说道:“今早我派人去那铺上买来的,确实……比我家的要锋利,而且韧性十足。”
江小鱼记得勒意有一把极锋利的小刀,他第一次杀人就用的是那把。
他将两把匕首互砍几下,人家的匕首屁事没有,勒意的却被砍出几道细微的豁口。
勒意脸庞泛红道:“如此利刃,也就几个主人能够佩戴,寻常兵刃怎么能是人家的对手?”
江小鱼在手中掂了几下,让勒意再买些好兵刃回来,之后就直奔勒家铁铺。
他想参观一下炼铁流程,却被勒意的三叔勒猛挡在门外。
“江少,这是咱们勒家活命的本事,外人不得进入……”
院中有许多未曾锻打的铁胚,江小鱼捡起一块打量片刻,说道:“应是降温太快,才会导致韧性不足!”
勒家三代以锻铁为生,岂容一个娃娃置喙,勒猛脸色铁青道:“江少,若无它事,就先请回吧!”
“老三,你胡说什么,小鱼怎能算外人?”
勒铁从炉室出来,叫住江小鱼。
对这位世侄,由不得他不高看一眼,半年前江家还是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如今已然元气尽复。
而且小家伙学拳一月入二境,之后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竟能一步二境,一举成为炼神境的小宗师,如此气运简直闻所未闻。
就在这时勒意也匆匆赶回,“老爹,人家认出我了,说三日之后就要登门拜访,这些权当是赠礼了!”
江小鱼抽了一把长刀在手,只见刀身厚实、鳞纹密布。
他信手一挥,一块人头大小的铁锭应声而斩,那刀身兀自摇晃不止。
勒家兄弟见了,不禁浓眉紧锁。
勒家是江陵最大的地主,可主业却是打铁,要不是勒家兵甲行销天下,长老会也不会把江陵城的武库交给他们管理。
比试失败,丢掉生意事小,就算名声扫地也不打紧,要是因此撼动了勒家根基,导致武库旁落,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勒意把江小鱼当兄弟,别人可不同,炉室重地,岂容一个外人随意进出?
虽然极不情愿,可毕竟大哥发话,其余四兄弟只好依从,不过个个神情冷淡,面色不善。
江小鱼进到炉室,只见一个硕大的高炉矗立中央,十几位勒家子侄一旁伺候。
“勒叔叔,能将炼铁流程演示一遍吗?”
勒猛心头火气,不禁怒道:“江小鱼,江勒两家是世交不错,可也没到了毫无隐私的地步!”
江小鱼却笑道:“无非是选矿、破碎、炼制、锻打、淬火、定型这几道工序而已,难道你还能玩出别的花样?”
勒猛一时气结,随口道:“炼铁一事,各有各法,都是家族不传之秘,岂能轻易示人?”
江小鱼围着高炉转了一圈,冷声道:“燃料为何,可加石灰,以何淬火?”
此话一出,不仅是勒猛,其余众人也个个瞠目结舌,江小鱼一个娃娃,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勒意有些不喜,“爹,小鱼儿是我兄弟,你要信他!”
勒铁点点头,吩咐勒猛将流程悉数说了,江小鱼这才恍然大悟。
勒家炼铁所用的燃料是煤炭,它的热值最高也不过一千两百度左右,因为质地酥松,还含有硫化物,所以生铁产量不高。
产出的铁坯经过千百次反复锻打后,去除其中杂质,然后成为常人眼中的百炼精钢。
只是这其中有几项与众不同,其一,他们不是依靠人力鼓风,而是依托一套来自真元宗的阵法。
据勒意说,光是买下这套阵法,就让勒家过了数年的苦日子。
勒家五兄弟演示过后,勒铁说道:“我兄弟五人同为朱雀体质,都是念修。
真元宗替我们创建一套阵法,既能引来巽风助燃,又能将念力注入其中,是以勒家铁器才能行销天下。”
“那以何淬火?”
勒猛虎目微凝,之后撕开上衣。
只见他胸口肩臂,都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创口,有的疮疤已经渐淡,有的却刚刚结痂。
江小鱼被吓了一跳,“用……血?”
勒猛冷哼一声,傲然道:“古往今来,大匠炼器,都是用精血祭炼,概莫能外。”
江小鱼见五兄弟个个神情黯然,就知道勒家今日,纯粹是他们用血肉托举而成。
我的天,原来古人炼器还真拿自己当柴火烧的。
“只有这一道工序?”
勒猛黯然道:“只这一道就让我兄弟五人丢了半条命,再来几道,焉有命在?”
江小鱼心头百感交集,怪不得勒叔叔年逾四十,却一直不肯让勒意接手铁器铺子。
高炉得改,还得加风箱,燃料也得换成热值更高的焦炭,只是这一切并非一日之功,那就先露一手再说。
“铁水还有多久出炉?”
勒猛挑眉道:“盏茶时分。”
“小意,帮我找些马尿和猪油来,要快!”
一直不做声的勒家老五勒奉,忍不住出声道:“小鱼,这是要淬火?”
江小鱼刚要点头,勒猛就跳了出来,声嘶力竭道:“咱们用精血,你竟用马尿,你……老子跟你拼了!”
不仅是老一辈的勒家兄弟,就连勒家子侄,也对江小鱼怒目而视。
大匠炼器何等大事,岂能儿戏,叔伯们用的是精血,这家伙竟然要用马尿猪油这些秽物来替代,简直该死!
勒意挡在江小鱼身前,提醒道:“三叔,您别忘了,江家可有个神炼师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勒铁赶紧安慰几个兄弟,道:“是啊,神炼师不仅炼丹还能炼器,要说这炉火之事,咱们可比不上人家!”
片刻功夫,高炉开启,一道炽热铁流喷薄而出,勒猛接了一锅,就开始在砧子上反复锻打。
片刻功夫,一块顽铁就被打成一把三尺长的剑胚。
勒猛刚要习惯性在左肩划过,却被大哥制止,这才极不情愿把剑胚插入灌满马尿的木桶,一瞬间,雾气弥漫,骚臭难闻。
“先液后油!”江小鱼不忘出声提醒。
之后又是一阵腥臭气味弥漫开来,让人不由自主退后几步。
等到烟尘散尽,勒猛盯着黑乎乎的剑胚双眉紧皱,一个娃娃懂什么炼制,这不,好好一块铁胚,竟成了这副模样。
剑胚冷却后,勒铁拿起端详片刻,又以手摩挲剑锋,最终摇头道:“无锋无刃,谈不上硬度,也无韧性可言,这块铁,废了!”
炉室内一片死寂……
终究是不行吗?
虽然大家从未对江小鱼从有过丝毫信任,可在心里还是希望他能够创造奇迹,好助勒家逃过一劫。
谁知道,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勒铁是江陵城公认的炼器名家,他的话岂能有错?
众人个个神情沮丧,勒意更是抱头蹲在地上,勒家几代积累才到了如今局面,这就算到头了吗?
一道声音在角落响起,“是不是废品,不是得试过才知道吗?”
勒铁笑着安慰,“小鱼,我知道你是为了勒家好,既然事已至此,不试也罢!”
江小鱼却不信邪,拿起黑乎乎的剑胚,在手中掂量几下,又把勒意买来的刀剑放在铁砧上,然后一剑斩下……
一帮人个个神情淡漠,家主既然有言在先,再怎么试也不过是徒劳而已。
只有勒意眼睛发亮,死死盯着那处不肯眨眼。
“铿……”
火花闪耀,一声脆响过后,有刀剑断裂落地,而江小鱼手中的剑胚却毫发无损……
勒意一阵狂喜,冲众人说道:“哈哈,怎么样,我兄弟厉害吧?”
勒铁夺过剑胚,拔出随身匕首用力劈砍数次,剑胚完好无恙,自己掺了陨铁价值千金的匕首,锋刃上却出现七八道细微缺口。
“哈哈……”勒铁笑得癫狂至极,之后眼睛通红泛对江小鱼道:“我的好侄儿,你算救了勒家一回。”
“高炉得改,要做成大肚子,只有这样才能充分燃烧,煤炭也要换成焦煤,最好能引一道溪流过来,咱们架起一道水车,既能供应铁铺用水,又能做个水力鼓风机……”
江小鱼在用炭黑在墙上画出图形,逐一讲解。
众人看着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娃娃,个个眼睛发亮,就像见到神仙一样。
勒猛此时只想骂娘,他娘的,马尿就能办成的事,让老子白流了二十多年的血!
勒意越发趾高气昂,看看,天底下就没我兄弟办不了的事!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有人叫道:“小鱼,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