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但凡遇到与异族有干系的事情，就不能轻易向他人询问了。世人大多囿于种族之见，而且是根深蒂固的。在与异族相关的事情上，不管是非对错，毫无疑问，他们都会站在人族这边，而将异族视为洪水猛兽。所以判断这一类问题，就得凭你的赤子之心，以及对万族一视同仁的博大胸怀。或者在你向外人讲述的故事中，将异族同化为人族，绝不可有种族之见。”
“可那些被吃掉的游鱼呢？它们何辜就要被吃掉？”这才是魏宁最大的困扰。
南樵老人却没有因为这个问题的“幼稚”而嘲笑他，反而郑重其事地跟他讲解道：“那些鱼儿被鱼妖吃掉、被渔夫吃掉，皆是自然规律。生命要继续，就必须要进食，哪怕会了那‘辟谷之术’，也不可能做到终生都不吃东西。这一点，你理当是清楚的。所以弱肉强食看似残忍无比，实则也是一桩很公道的事。至于你说那些弱小的、沦为食物的生灵无辜，却不知道世间还存在着轮回，它们这一世弱小，或许转生之后会强大。有来有往，不过是一生的际遇而已，又怎么能因为肉身的消逝而为它们惆怅至此呢？”
魏宁一惊：“这世间当真有轮回吗？”
这似乎是个十分飘渺的说法。
“理当是存在的。”南樵老人继续解释道：“只要保证生灵死后，其魂魄能够齐全，就可以完整转世，而且大抵都会洗刷掉前生的记忆。不过，转生之后并不一定还留在这个世界。千秋万代以来，虽然只见得江海平一人勘坡生死、踏足传说当中的神仙世界，就证明神仙世界是确实存在的。既然如此，我们并不能否认阴冥的存在，哪怕至今没有阴冥存在的直接证据。因为，即便是又从阴冥转世过来，记忆被洗刷了两次、又隔了两代人，他还记得谁、谁又记得他呢？终归是不能考证的。”
“若是阴冥当真存在的话，我父母理当是转世了。”魏宁这么心想着，随即一沉：“不！转世的前提是魂魄周全。在那个神秘人手下……”
魂魄可不见得会周全。
这让他感觉到了希望背后接踵而至的绝望。
仿佛戏弄。
“普通的肉食行为，包括妖物的肉食，往往不会残害生灵的魂魄，这一点，是最为基本的天地规则。当然，若除了正常的捕食之外，因心境被杀戮占据而妄造杀孽，那须得另当别论。这种情况下，当事者就是嗜杀成性，是中了邪、入了魔，可不容得再继续猖狂。
“当外族残杀人族果腹的时候，若站在太上的角度来看，这同样是无可非议的；退一步，站在我们人族自己的立场来看，那就得感性对待，排拒外敌，诛杀残害同胞的妖物。
“这两点，你能理解吗？”
南樵老人虽然是人族，撞见妖物残杀人族的时候，想必也不会袖手旁观；但他又心慕太上，想着对万物一视同仁，所以他并不以肉类为食。如此看来，也算得上是在矛盾中寻求一点中和的净土。
他听到魏宁问这个问题时，就知道魏宁或许算得上是一个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因此才没有对这个人人听起来都觉得非常“幼稚”的问题感到可笑，甚至还不惜耗费口舌来与他讲解清楚，希望能借这一番话来开导他、使他不至于在纠结玩这个问题后走向了歧途。
至于一直在聆听教训的魏宁，为父母的彻底消散感到失落之余，此刻也听得有些头昏脑胀的。这一连串的话，无疑都在冲击着他原本的思维观念。想要他完完全全地接受这些全新的理念，自然还需要时间的帮助。
南樵老人倒也不急。他明白，揠苗助长往往是适得其反，可不能让这么好一根苗子就毁在了“心急”上面。
见魏宁拧紧眉头不答话，他宽慰道：“此事你无须着急，只要记住，正常的弱肉强食是天地间的规则，并无不公就可以啦。至于用于他途的不义生杀，那便是邪魔歪道，是得彻底杜绝的。”
听到南樵老人的总结，魏宁收拾起散乱的思绪，回道：“我明白啦，多谢前辈指点。”
因为这一个问题，南樵老人似乎也不再对魏宁那么“深恶痛绝”、急着要赶他离开，转而问道：“你可还有什么问题，眼下可以一并问了。这次过了，日后怕是没有如此机会啦。”
魏宁心里一暖，暂时搁开前面的几道问题，思索了片刻。
南樵老人倒也不催促他，深邃起来的目光看向了屋外。
这边的魏宁思索了良久，因为没有料到南樵老人在他诛杀了最后一害后就立即现身，从而并没有将所有问题都整理出来，哪怕他之前已经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次。
他想：“有些问题，大概需要遇到了才能再想起吧。”
看到南樵老人盯着屋外，魏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透过树叶、遗落在地面上的斑驳阳光，就忍不住叹道：“这样的生活，一定很惬意吧。”
他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南樵老人以为这是魏宁问的问题，一丝不苟地回道：“有时候会有那种惬意的感觉，似乎放空一切，能够觉察到时间像蜗牛一样慢慢地爬。只不过，这样的生活需要一定的代价才能换得来。每每想起这些付出的代价，你就不会觉得这么惬意啦。”
魏宁心想：“不错。我若能与叶儿结为连理，寻个隐世的地方躲起来，想必也不会逊色于这种生活。可若是想起因为这种生活而放弃掉的责任与仇恨，也就不会再这么惬意了。”
“暂时没有问题了。”他站起身来，朝南樵老人行了一礼。
南樵老人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走吧。寻个处所调息修养好身子，便去西京，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但眼下看似风平浪静的西京，局势已经相当紧张，你可不要别生枝节、耽搁了时辰。不然，又会是一桩让你追悔莫及的事情啊。”
听了叮嘱，魏宁正色保证，这才离开茅屋。
就在他出门走过遮盖着茅屋的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时，忽然听到身后的南樵老人仍在感叹：“马踏红尘古塞平，出门谁不为功名？到头争似栖禅客，林下无言过一生。”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茅屋，却见茅屋已经连同南樵老人一起消失了，远处只剩下一块杂草丛生的草地，一丝人活动过的痕迹都没有。恍如南柯一梦，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全都只是幻梦中的遐想。
直到御风飞起，才证明这一切并非是南柯一梦。
“大概是他害怕与我存在太深的牵扯，所以就立刻断绝了与我之间的联系吧。”魏宁这么想着，心里居然也没有了之前那种不是滋味的感觉。想必是南樵老人最后给与他的温和，让他内心的欢欣压过了不快一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