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可!”孙策远远看见吴夫人靠在井边,停不下步伐,拼命呼喊。
吴夫人坐上井沿,两只脚已悬在空中:“不要过来!”
孙策忙停步,因赶得太急,扑倒在地:“母亲,千万不要!”
“你今日杀了魏腾,就是陷孙家于不仁不义。与其以后看着你众叛亲离,不如现在就死去了当。”吴夫人挥泪怒斥。
“没有,还没有。”孙策忙解释:“孩儿立马命人把他放了。”
吴夫人又往井里靠近一分:“你自己去,当面向他道歉!”
“是是,当面道歉。”
吴夫人这才把身子挪回地上,孙策忙上前搀扶却被吴夫人一把推开:“还要重用他。不用我多说,你知道,是值得的!”见孙策连声诺诺,吴夫人这才安心,吩咐赶来的孙尚香:“香儿,扶我回去。”
孙策恍然大悟,肯定是这丫头的主意。母亲出身名门,行事素来循规蹈矩,决然想不出这样的荒唐举动。算了,是自己差点酿成大错,这样也好。于是,孙策亲自前去菜市,为等候许久的魏腾松绑,并作礼致歉。台下“观众”霎时唉怨哄闹,像是孙策亏欠了他们一场好戏;他们仗着人多,找不到来源,涌出不少骂声。孙策充耳不闻,已彻底放下架子,诚心问候,语气中没有半点傲慢:“是孙策无礼了,还望魏功曹不要介意。”
魏腾并没有取笑之意,语气反倒郑重起来:“孙将军应约而来,真英雄也。我知孙将军正为筹资一事苦恼,正有一个好消息。”
“快讲,什么好消息。”孙策的急性子又上头来。
魏腾不急不忙,抖落抖落因被捆绑略为难受的筋骨,微笑着说:“据我所知,不少豪门大族正准备起兵反你,有个万八千人吧。”
“这算什么好消息。”孙策大为懊恼,转而反应过来:“你是说?”
“正是。”魏腾眼神中更加欣赏孙策:“不止如此。”
孙策再作大礼:“先生教我。”
这番难得景象,全因母亲的拉扯而未看到。孙府内,吴夫人刚坐下休息,就受到孙尚香不少埋怨:“母亲,您该让我去围观的。大哥可难得吃一回瘪。”
“你这丫头。”吴夫人满脸愉悦,眼中尽是宠溺:“就别给策儿难堪了。不过你还真是机灵,这法子虽然荒唐,但很管用。”
孙尚香洋洋自得:“当然了,也该好好奖赏我吧。”
吴夫人嗔怪道:“香儿,你可真是见缝插针!前几天你张那么大口,我都没说一句。这次决然不成,要赏也得先记上,等孙家过了这道槛再说。”
“哎呀,这回不必破费,我准备让李若曦和李老爷……”
战事即刻便起。嘉兴城外,万余叛军已成阵势,水陆并进,袭向吴县;乌程也有几千人作乱,不过只是囚禁了孙策派去的县令,聚起些人在原地喊口号。之前,孙策进军神速,席卷江东;他虽然治军严明,但多多少少会影响地方势力的平衡。支持孙家的,到今日,自然要给各种好处方便;不支持甚至反对的,吴夫人力劝不要惩罚,但也没宽容到等同视之的地步。商场即战场,短短数月,孙家的支持者侵占了不少利益,一些豪门世家心有不满。他们在一方天地待久了,难免以主人自居,自负地认为孙家只是一时英雄,勿勿过客,不足为惧。几个家族便摇旗呐喊,心想,只要江东一乱,必定有其他势力参与进来,到时再选边站就行。例如北边的袁术,他当初派孙策出征,只是碍于情面,实则判定孙策缺兵少将,定然失败,哪能知孙策此战顺风顺水;到如今,他断然不会容许孙策自成一派,必会有所行动。
孙府内,在孙权的苦苦哀求下,孙策终于肯派周泰和他一起去乌程平叛;水路由董袭带船队围困;主力则由自己和朱治带领,往嘉兴方向而去。本来,孙策极其不想孙尚香这么早就随军出征,但奈不住她的恩情,更不想被她揭短,只能答应。路上,浩浩荡荡的军队掀起沙尘,周遭的百姓得了风声,早早地逃了。偌好的江南景色,这多落寞委实不合时宜。人们总抱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然而或被动、或主动,掀起波澜的,往往是人自己。“朱伯伯,有件事请您体谅。”孙策稍稍勒马,慢下速度与朱治并进:“香儿任性,你这次的任务,主要还是保她们周全。”
“是,我不让她们参战就好。”
孙策笑道:“那肯定不行,小妹更会怨我。可以放几个逃兵给那群女娃练练。也不必太过忧心,我试过了,她们不是乱来,阵法严整得很。对上四五个普通男兵,还是有绝对压制力的。”
朱治点头称是,他平时不少观察,那些姑娘的操练确实有章有法:“将军,小姐的事我记下了。我有一事不明——”
“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是吧?”孙策看着满脸疑惑的朱治,朗声大笑。的确,就那么一群乌合之众,自己带个千余人就足够破阵。这都是那魏腾的主意,第一步要立威。之前的征伐,智谋不断,有赖人助:丹阳为周叔父赠予,解了开弓之难;连续征战,碍于兵力,或用诈诱敌,或小径奇袭,未免让人输得口服心不服。这回,该让江东的豪门世家都看看,孙家势力已如日中天,好断了他们的念头。“没什么,按照魏先生意思,先显摆显摆。”孙策挥鞭赶上前队。
两天过去,队伍最后,孙尚香一队仍十分兴奋。这是她们第一次真正出征,之前不过是操练而已,少有的一次战斗还被孙将军完败。这次,孙影奉命携了三条稍大些的细犬。它们已经和姑娘们混熟,行军时,粘在队伍左右,甚是可爱,解了不少行军苦乏。
“尚香姐姐,为什么要领那么多细犬呢?”李若曦十分好奇,她与孙影承命训练,猜不到孙尚香的意思。
孙尚香成竹在胸,解释起来:“我们劲力不够,目前以单人而论,抵不住成年男兵的冲击,只可偷袭,或者以多围一。战斗时可用细犬冲阵,避免无谓死伤。”
一众女卫恍然大悟,之前若是有细犬限制,也不至于被孙将军欺负得那么惨。孙尚香又问道:“若曦,那件事怎么样了?”
“我已经写信和爷爷商量。此战结束,我就回曲阿与他细谈。”
“好。”孙尚香满心欢喜。这时,见朱治将军勒马伫在前方,等着她们。孙尚香策马赶上:“朱伯伯,怎么了?”
朱治作礼回答:“斥候来报,敌军已不足三里。现在,估计已经与前队开战了。”
“那还等什么?我们也上前去!”孙尚香兴奋地喊起来。
见朱治摇头,孙尚香有些扫兴,抱怨起来:“朱伯伯,仗还是要打的嘛,我会好好听话。”
“会带你们打,还不是时候。此战并非破阵,而是围困。对敌方作战部的包围圈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完成。”
“那我们?”孙尚香满眼期待。
朱治郑重命令:“你们跟在我队最后,听命行事。我们这次不参与围剿。”
莫非?孙尚香起了兴致,对后面喊道:“快跟上!”
孙策的部队井然有序地展开:前阵遇敌并不深入,而是就地安守,不进一步,不退一分,以绝对兵力铸就一道铁墙立在叛军面前;两侧队伍似流动的潮水,左右迂回,作虎钳之势锁住叛军。兵法有云:十则围之,意思是要有绝对兵力优势,才能围战敌人。事也不尽然,此次征战,叛军多是当地民兵,没有什么作战经验;领军者不过几个世家子弟,以王家为首,懂的不过是官场规矩,毫无列阵之才。孙策这边都是老兵,经验丰富,效率奇高。敌军将将察觉,孙策部队已完成包围,逐步缩小圈子。
叛军只觉得前面、左边、右边都是敌人,水路消息也被断绝,各营乱作一团。有想冲出阵的,都被坚矛挡回。孙策不急不躁,只围不打;叛军拼命进攻冲阵,他才稍微命人打压一下。这场仗打得万分妥当,因为对孙策而言,实在太过简单。他以前是没有办法,士兵不够,粮草不足,拖延不得,必须以闪电之势破敌取胜。如今,他是有家当的人,正该锻炼士兵们训练阵法。
三天下来,被围在铁壁之中,叛军已没有半点斗志。营中,头领王晟的发须早已花白,如今更满萎靡之气,额头不停地冒着冷汗。他本来想,此举可一呼百应,不会与孙家正面为敌。谁知其他世家答应得好,真起事来,一个个全躲着等结果。也早派人去和袁术联系,现在还没有回音。他已经故意拖慢进军速度,谁能想,孙策奔袭而来,还把自己包了饺子。三个儿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有要直接投降的,有主张撤退的,还有要议和的,乱糟糟只是让人心烦。王晟也读过些兵书,这是典型的围三缺一,那故意留的退路绝对不会好走。这时,又一个烦心消息传来——“报!大人,粮食几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