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尚香打量着跟来的女孩:“你应该听了个大概吧。”
“是。”女孩坚毅地眼神直盯着孙尚香。
“可能当营妓。”孙尚香冷冷回应:“更可能死。”
“我不在乎。”女孩斩钉截铁。
见此情景,赵云怕惹出事来,忙问女孩:“那你奶奶呢?她同意了?”
“她才不是我奶奶,她只想把我卖个好价钱,我和她没什么干系……”
孙尚香把那小袋糍粑扔向女孩,打断了女孩自证清白的话:“你应得的。”女孩接过,打开见是吃的,立马往嘴里塞了些,没嚼几下就意识到忘记了什么,忙下跪叩首。
“行了,别把气力浪费在这种事情上,用不用你还两说呢。跟我回去!”
“是。”
晚饭时,吴夫人连声抱怨策儿和周瑜的不懂事,他们难道不知道香儿的脾气有多倔吗?硬是要勾起她的好胜心!这下好了,人真招来了还说不得,一说,这丫头就顶声“大哥、周大哥都发过誓了,将军要令行禁止。”见事已至此,没什么回转的余地,吴夫人叹气道:“你们都不省心。香儿,你可别惹出祸来。”
“母亲放心,不会的。”
哪知,这个保证没过半个时辰,孙尚香又让吴夫人头痛起来。仆人来告:孙尚香执意要与那招来的女孩同住。这从流民堆里来的人,谁能知得底细?谁能保得安全?吴夫人本想前去劝阻,但转念细想,自己不该把香儿当作寻常女孩。策儿、瑜儿也该是如此想,才出此法约束她。也罢,看那女孩并无甚歹今,吴夫人吩咐仆人给女孩洗漱干净,其他的,就由那丫头作主吧。
房间里,又是孙尚香不满的声音:“让你上来,你就上来!”
“这……小姐,我不敢。”女孩这时倒有点慌了:“要不,我就睡地上吧。”
“这都不敢,那你就回流民堆里去吧。”孙尚香冷冷道。
女孩无奈,犹豫半天,终于蹑手蹑脚爬上床来,生怕惊动孙尚香半分。
“呐,你叫什么名字?”
孙尚香这一问,吓得女孩慌了神:“我,我,阿六。”
“阿六?”
“是,小姐。”
孙尚香一掀被子,把那女孩也盖上:“先这样叫着吧,睡觉!”
第二天一早,孙尚香一睁眼就见到女孩在擦桌子、扫地。哎,孙尚香无奈的摇头:“停手罢,这些是仆人做的。知道叫你来做什么吗?”
女孩点头,不敢看孙尚香。一顿饱饭、一个好觉,她都有点忘了是来当兵的了。
“若不是你能不惊醒我就起身,我真得罚你。算了——”孙尚香跑里跑外,拼出一套戎装递给女孩。从这天起,曲阿城中出现了一桩奇景,每天都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女孩巡街,后面还跟着一位俊朗青年。不过,大家都识得领头的是孙家大小姐,只是看而已,更无一个敢嘲弄取笑。赵云经那番征兵,由衷佩服起孙尚香这个女孩来,但同时也充满好奇:都十来天了,只招一个人就够了吗?这位孙大小姐该不会这么容易满足的吧。
前方又传来孙将军的捷报,短暂的安心后,孙家又陷入忙碌之中。吴夫人携孙权带礼物前往李家,似有要事相商。孙尚香仍旧带着女孩和赵云巡城,可这回却是有明确的去处,绕过酒坊,又走了老长一段路,来到安乐堂。只见大量伤员被一辆辆牛车运来,安放在此。城里的三个郎中都在,算是倾城之力,可也没什么办法;伤员实在太多,他们顾不来,只能将宝贵的药材用在有希望恢复战力的人身上。这安乐堂的房间虽然很大,但逐渐被蠕动的人铺满,空气中的草药味逐渐盖不住腐臭,没力气的呻吟充满了各个角落……此情景,孙尚香和赵云面不改色,但可把那女孩吓得不轻。如果说流民堆是人间惨剧,但眼前则尽是地狱景象!有人大半张脸被砸烂,断续地气息掀动着血肉;有人的胸口被踩踏陷了进去,口鼻不停地渗血;有人手脚已经腐烂,郎中用刀一划就掉了下来……更多的已没有人样,只会间时抽搐一下。
“怎么样?”孙尚香示意郎中不必作礼,继续手头工作医人。
“能重返军中者,十里挑一吧。”郎中弯着身子,给一位受伤较轻者认真包扎:“但总归是缺少药材布帛。”
“缺口有多大?”
“据赶车者讲,还有三十人未运来。目前估计,只救轻伤者,只算药材的话,也须费五千钱。”
孙尚香叹气道:“这边的情况,我会和母亲讲,你们尽力就好。”
房间渐满,几辆牛车把人卸在门口,又在一位郎中的指挥下,把一些重伤者拉走。郎中一指,就定了一人的死,一人就会被像麻袋一样被扔上车板。定死,更多的是否定用处,没用的太多,救不过来的,只能拉到荒野。这年月,连掩埋都没有人力了。
孙尚香准备离开,看着愣着的女孩,不禁有些失望:“这场景就吓住了?”
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以后你也可能这样,我也是。”孙尚香道:“我以为你从那旮旯地方来能镇定点,看来高估你了。战场要比这残酷千百倍,你今晚在柴房好好想想,就当作惩罚吧。”
赵云想给女孩解释:“她毕竟还小,你招人也不易。”
“她比我还年长一岁。”孙尚香不满道:“这种胆色,只会被大哥取笑,不要也罢。你要充好人,那好,好人由你做,你去劝她吧。”
时间已到傍晚,柴房的光线不多,只有两三束照向蜷缩在墙角的女孩。赵云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这位姑娘,卫队是孙将军允诺,是当真的。孙小姐说得也不无道理。我当过几年兵,那番场景已经算是好的了。战场里,刀光剑影,死亡随身,谁也难说自己可得周全。况且,你入的是卫队,可以说,是要替主人死的。若没死掉,则要更惨些。”
“呐,都是为了吃饭吧。”女孩并不抬头。
这一问令赵云有些愣,是啊,大多人都是图个饱饭才来参军,这本来就是刀尖舔血的事。看这女孩到底也是普通,当初大概是饿极,情急才答应的孙尚香,赵云安慰道:“或许,我帮你寻个大户人家,你去做婢女也许会好受些。”
女孩有些哭腔,把头埋得更深,整个人越缩越紧。好一会儿过去,见女孩并无动静,赵云转身打算离开。
“我可以成为小姐那样吗?”
……
晚饭过了许久,仆人来告,名为阿六的女孩并没有吃饭。“由她去。”孙尚香不想多说,示意赵云跟上。她觉得心烦,这夜要在城里逛一会儿。可这到底也没什么好逛,曲阿不是大城,大商铺极少,小摊早收,小店早关,只有几个大户人家亮着灯。偶有几声犬吠打破沉静,立马就被人声喝止。偌长的街道,只有两人的身影,赵云不禁问道:“想来,孙将军不缺这支卫队,为何?”
孙尚香并不回头,真向前踱步笑着说:“当然不缺,但难管我嘛。周大哥估摸着这件事能约束我。”
“只是约束你而已?”
“不全是。”孙尚香自信满满:“他们也知道我能办成。近卫队是自家人,总该安心些。”
“但目前只招到一个。”
“招多了也没地方住。况且,朱将军还没回来呢。”孙尚香略作沉思:“说起来,还得给她弄把武器才是。”
赵云很佩服她的自信。孙尚香全然不是那个在母兄面前撒娇的样子,不过自己也该习惯了。她说得对,自家守卫,当然可靠,只是还未听闻女卫之说。孙将军不仅勇武,而且智谋非凡,其旁的周瑜更是料人心机,真不知孙尚香这事,他们做兄长的是如何打算。
“哎!”孙尚香问道:“你说一个卫队多少人合适呀。”
赵云略作思考后回答:“宫中卫队有郎官、虎贲、羽林三支。郎官主要由世家子弟组成,多参与议政,算不上卫队。虎贲、羽林就是你说的护卫,常随军队出征,前者地位较高,多由六郡良家子组成。如果只是单纯执行护卫之责,单队百十人左右,其中需有二三十骑兵,具体列队需应时而变。近卫队不仅需要严格训练,发给精良武器铠甲,更要经常随军出征,保证战斗力。”
“那你认为,女卫队如何?”
赵云摇头道:“女人体格受限,不论如何训练,体能精力总是不如男性,但或许……”
“或许什么?”孙尚香听得津津有味,挑眉问道。
“或许有令人疏于防范的优势。小姐可曾记得,初次见面时,我本以为你像其他小孩一样挥舞手戟而已,谁知你掷得熟练。”赵云想来发笑,自己差点栽在她手里。
孙尚香略有歉意,但也不愿多表露,本想继续发问,可不知被什么绊倒,眼看就要摔倒。赵云忙冲上前,一把把她拉进怀中。
孙尚香还未如此近地看过除哥哥外的男子,那关切的眼神打在自己身上,像要把自己融化似的;呼吸也好近,还很急迫,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这怀抱,就像石椅子裹上了棉花,既可靠又舒服,还很有热度,让人暖暖的……
“没事吧。”
“啊,没事。”孙尚香终于想起了挣扎,背过身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心不在焉道:“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