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啦。”白茶继续慢条斯理地搅动着咖啡,头连抬都没抬。
“你手怎么了?”宗晓珊一眼便看见白茶吊着的胳膊,心态开始炸裂,对余芳说过绝不后悔的豪言壮语开始土崩瓦解,“嗓子怎么也哑了?”
白茶搅动咖啡的手停住了,眼神里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你这种问话我是应该理解为我的朋友关心我还是我的情敌嘲笑我?”
宗晓珊马上意识到今时今日的这种境况,自己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所谓“关心”,在白茶听来是多么的刺耳和滑稽,她强装镇定,“随你怎么想,我以为你这几天都不会露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上我了。也好,该来的总是要来,我一直等你呢。”
“我没有那么闲,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是我的水逆日,该了结的就都一起了结了吧。替你叫了一杯‘爆炸水’,她家的招牌,试试看。”
“你想怎么了结?要跟我割袍断义吗?”宗晓珊自嘲道。
“你想多了……”这时白茶的手机开始闪个不停,“嗡嗡嗡”地一直震动着。
当着宗晓珊的面,白茶拿起手机给余芳发了条语音:老大,我没事,一会儿就回去,让大家不用担心。
宗晓珊冷笑一声,像是对白茶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怎么没有人关心我有事没事?这一天到晚我的手机像死机一样,没出一声,就算我特么死在外面也不值得别人可怜吧。对啊,我十恶不赦,活该不受待见。”
白茶向后仰,倚在椅背上,“叫你来,我只想问一件事,都这个时候了,也可以跟我说句实话了吧。”
宗晓珊已经接近疯狂的边缘,“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想知道什么?昨晚的事吗?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你真的想听吗?”
“宗晓珊,这出狗血剧,你想当女主角,我却不想配合你演出。其实你不用装出一副飞扬跋扈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如果想扎我的心,不用等到今天,昨天你就已经做到了,我是不是该恭喜你,提早一步遂了心愿。”
“白茶,你知道吗?这世上就特么没有绝对的对和错,我宗晓珊一向是喜欢就会勇敢追,不爱了就放手,唯独到史忆寒这里,顾忌跟你的情谊,我止了步停了手,我是不是提醒过你看好他,以防哪天他被别人抢走,是你太自负,完全没听进去……”
“所以作为我好朋友的你亲自上阵给我上了一课,好让我牢牢记住这血淋淋的教训,我是不是该给你送面锦旗,好好感谢你。”
“白茶,我对做过的事,一向不后悔。你知不知道,我时常不由自主地妒忌你,对你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对我而言就那么遥不可及,去他的‘外语系双姝’,一山怎么能容二虎?我也想有人爱有人宠,这世界就那么不公,我到底差哪里了?偏偏入不了他们的眼。我也要向老天问一句,既生瑜何生亮?!”
“宗晓珊,真是难得,和你做了那么久姐妹,今天终于听到你的心里话了。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对你,我已经无话可说。我今天来只想问你一件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你只想问这个?为什么想知道这个?”宗晓珊言辞激越。
“你只说,到底什么时候?”白茶穷追不舍。
“什么时候?”宗晓珊低头沉思,“抱歉,从我第一眼见到他开始,我就喜欢他了。”
“原来如此……”白茶如梦方醒,她的心忽然一下子全空了,她把攥紧的勺子放在一边,拿起杯子把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倒扣在桌上,“宗晓珊,这杯‘苦咖啡’你既然让我喝了,以后我和你就是路人了,你记住,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好自为之。”
望着白茶远去的背影,宗晓珊缓缓起身坐到了白茶的位置上,把倒扣的杯子翻过来,放好,模仿着白茶的样子,用勺子搅动着空杯子,自言自语地说:“朋友,再见了,以后再也没有山茶花姐妹了。”
回到寝室,余芳看到白茶的手大惊失色,“茶儿,你可回来了,这手怎么伤的?”
“我自己砸的。”白茶回答地很平静。
余芳掩饰不住眼里的心痛,颤声说,“很疼吧?”
白茶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别担心,不疼,一点痛感都感觉不到。”
是啊,心太痛了,身体上的痛就完全感觉不到了。
宗晓珊的床上一片空荡荡,仿佛她从来没在这间寝室出现过似的,白茶瞟了一眼,忽然觉得寒意又从毛骨深处层层渗出来,她冲到床上,把自己严严实实裹起来,闷闷地说:“老大,我累了,明天上课前再叫我起来。”
“茶儿,你不是还发着烧吗?这些日子就别去上课了,我替你请假,你好好休息一下。”余芳小心翼翼地问。
被子里没有回应,贝贝要上前察看,被余芳一把拦住,贝贝抿着嘴小声说:“老大,我想抱抱茶茶,她……”
余芳摇头,“别去打扰她,让她自己待一会儿。”
翌日,余芳并没有叫醒白茶去上课,她和贝贝把新买的热粥、开水还有药并排放在白茶旁边的小桌上,然后悄悄地带上门走了。
宗晓珊没来,直接旷课了,白茶却踩着最后的点进了教室。
看到白茶手上的伤,同学们一阵唏嘘,连老师也忍不住问了两句,都被白茶以“不小心摔的”简单带过。
从白茶一脚踏进教室开始,余芳感觉白茶不仅仅是换了个发型那么简单,她是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她只是对陌生人高冷不爱笑,现在余芳却感到白茶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气质,身上有着一种无法化解的冷意。
这一节课,余芳和贝贝上得十二分不专心,她俩的眼神一直追着白茶转,她们怎么也无法揣测出白茶是带着何种心境来坚持上课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连Lily老师都知道白茶受伤了,她让白茶下午找时间去她办公室一趟。余芳和贝贝想陪着白茶去,被白茶一口拒绝了,她表面上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两样,可是余芳却越来越担心。
今天下午的阳光明媚,白茶抱着书穿梭在林荫路上,这是本校著名的双子路,两条平行的马路中间绿植环绕,冬去春来,绿植上刚刚抽了新芽,一片嫩绿。
这条双子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女生走右路,男生走左路,每逢春夏情侣们都会刻意避开这条路,绕着走,因为绿植茂密葱茏,遮挡了视线,看不到另一条路上的另一半,只有秋冬叶片凋零的时候,情侣们才会选择走这条路。
但去Lily办公室,从双子路走最便捷,白茶左手被吊着,十分不便,她右手抱着几本刚从图书馆借来的有关法律知识的工具书,很安静地在前面走着,她身后被绿植掩映的另一条马路上,有一个人一直跟着她,亦步亦趋,他在光影斑驳间看着她瘦弱高挑的身影,心痛不已。
这个跟在白茶身后的人就是史忆寒。
史忆寒跟着白茶一天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跟着她,只觉得脚不听自己使唤,不由自主地想要去靠近她,哪怕靠近一点也好,因为只有靠近她,他的心脏才能慢慢回血,慢慢复苏,哪怕再痛,也比心死了强。
白茶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脚步一顿,回眸之际,史忆寒赶紧侧身躲到树丛深处,在叶片的间隙里偷偷看她。
转身的时候,风吹乱了她的刘海,额头的红肿赫然映入了史忆寒的眼帘,让他的心头一震。
这吊着的伤臂、红肿的额头成为了他心里无法抹去的痛。
白茶身后一片寂寥,她什么也没发现,缓缓转身,忽然看到前面的湖里游着两只野鸭子,好不欢快地正在扑棱着翅膀好像在打水仗。
白茶走累了,坐在湖边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它们,直到鸭子都游走了,湖面渐渐变成了一片死寂,白茶也没有从沉思中抽离出来,还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风中。
直到白茶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才把她拉回了现实。
余芳担心她,今天白茶已经收到她不止五条微信了,白茶定了定神,从外套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快速解锁,忽然下一步就操作不下去了,她盯着手机屏保开始发呆,用作屏保的是一张她和史忆寒在摩天轮上的合照,照片里的两个人笑容灿烂,幸福满溢。
她死死捏着手机屏幕,心里那种密密麻麻的如蚀骨般的痛楚迅速又蔓延开来,她自嘲道:“摩天轮,分手魔咒,果然应验了。”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换了屏保,手指对准删除键,一下子按了一去,照片很快被删了个干净。
刚想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白茶又看到了手机上晃动着的大灰狼吊坠,白茶要被逼疯了,这些小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让她的心脏一下一下地抽痛,她闭上眼睛,低头狠狠咬断吊坠的线绳,喘了口气,把大灰狼的吊坠冲着湖面,一个弧线抛远了,她跟自己说:“大灰狼,再也不见。”
所有有关史忆寒的回忆都一下子和白茶都生生剥离,消失不见了……
白茶起身走了,只留下空空的长椅,毫无人气地立在那里。史忆寒走到长椅旁边,一下一下摸着被白茶刚刚坐过的椅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冲到湖边,低头搜寻起来,在一片乱草丛中,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大灰狼的吊坠,他像宝贝似的把它捧在手心里,珍视地擦了又擦,然后摘下自己手机上的小狐狸吊坠,把他们放在了一起。
看着这两个小东西,史忆寒的心突然有一种被挖空的感觉,他喃喃地说:“再也回不了头了,回不去了……”
一个月后,阶梯教室,计算机系英语大课。
林怡林教授带着余芳进了教室,以一种惯常的介绍方式做开场白:“说个事,一会儿我需要提前走,我预约了医生,嗓子今天最后一次复查。这位是外语系的余芳,标准的学霸,我请的助教,这节课就由她替我上,同学们好好听讲,墙上有监控,谁不好好听助教老师的话,我可能看到啊,听到了没?”
说完,林怡教授大步走出了教室。
林怡前脚走教室里后脚立刻松散起来,余芳连开场白也没有,直接面无表情地背对着大家开始写板书,有人耐不住性子大声问道:“原来的那位助教小老师怎么没来?”
余芳手下一顿,粉笔突然断成两节,她转过身,眼神像要吃人,没好气地说,“原来的助教是我的同学,她左手骨折了,受伤严重,没办法给大家上课。”
余芳故意把受伤严重咬得特别重,一脸黑线。
新来的助教老师冷冰冰地,好像跟他们班有仇似的,上课像机器人似的例行公事,没有一丝表情。
这诡异的上课氛围让人觉得异常压抑。
这让大家不住地遐想:难道外语系女生都是这种风格,一个赛一个的高冷?
上完课,余芳一刻也不想多呆,计算机系的教室像有瘟疫似的让她避之不及,她胡乱收拾完教案就抬腿就跑,在门口被眼疾手快的刘伍元和姜磊拦住了,俩人左右夹击,把余芳牢牢困住,怎么也挪不开脚步。
姜磊惦着脸说:“余芳,怎么看见我们就跑,好久不见你们了,就不能好好聊两句吗?”
余芳转脸扫了一眼教室,看见史忆寒还没走,揶揄地说:“起开,谁要跟你们聊?你们计算机系的贵宝地,我们外语系的可不敢多呆,怕烫脚。”
史忆寒垂眸不语,拿起书,从另一个门默默走出去了。
“别那么大火气,聊聊嘛。”姜磊张着手,拦住余芳,不让她走。
余芳见史忆寒走了,才放弃了抵抗,回身把书往桌子上一拍,坐在了椅子上,佯怒道:“有话快说,说完我还有事呢。”
姜磊一派小服低,委屈地说:“余芳,你说我们两个寝室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余芳也喟叹道:“是啊,我也想问为什么呢。如果我能未卜先知,早知道是如此的局面,当初绝对不会让大家认识你们,大学四年应该天天都会提醒她们三个绕着你们走。现在可好,寝室里原来四个人,现在两个反目,只剩下三人,其中两个还因为谈个恋爱堪堪差点没了半条命,我们这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姜磊把两只手插在袖口里,斜倚在讲桌旁,抱怨道:“现在我们寝室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两个一看就不正常,一个疯了似的想和好,连做梦都在求贝贝原谅,另一个完全不吱声,一整天也不见他说一句话,闷得要死,我看着都难受。”
刘伍元插兜站在余芳身边,急切地问:“白茶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她……”
“史忆寒在吗?”余芳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一个熟悉无比的女声打断了,她寻声望去,另一个门的门口出现了宗晓珊的身影。
她画了精致的妆容,剪裁合体的长裙凸显了曼妙的身材,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才出门的。
宗晓珊神采飞扬地来教室找史忆寒,不料却扑了个空,不但没见到史忆寒,反而一眼便看到了余芳,她心里一惊,表情立刻黯淡下来。
余芳也吃一惊,宗晓珊身上那浓烈的香水味严重地刺激着她的鼻腔,她怎么就那么肆无忌惮?
余芳再次刷新了对宗晓珊的认知,她抱着胸,用不屑的眼神给了宗晓珊一记眼刀。
姜磊眼神复杂地看了宗晓珊一眼后,也别过头不再看她。
刘伍元生硬地对宗晓珊说:“他不在,走了。”
宗晓珊在众人面前讨了个没趣,讪讪地退出来,她拿起手机,重拾心情给史忆寒发了条微信:哥哥~刚刚我去教室找你,你怎么不在?你现在在哪呢?咱们一起吃饭吧。
这次史忆寒出奇快速地回复了她:以后不要去教室找我,我还有事,你自己吃吧。
……
宗晓珊走后,余芳心头警铃大作,她突然转头,对上姜磊和刘伍元的眼神,指着门口,诧异地问:“难道他们在一起了?”
姜磊和刘伍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俩人都没有说话,等于默认了宗晓珊和史忆寒在一起的事实。
“呵呵~”余芳发出两声冷笑,“她果然厉害,叫我好生佩服,幸亏今天白茶没看到……”
姜磊欲言又止地说:“白茶她……恐怕早、早就知道了……”
“什么?你说茶儿知道了,她怎么知道的?”余芳一脸的不可置信。
“有一次,白茶她正好碰到他们俩一起进公寓,宗晓珊还挽着老史的胳膊,我就在旁边,当、当时看得我那个心惊肉跳啊,老史看见白茶一下就甩开了宗晓珊的手,宗晓珊当时也愣住了,白、白茶反而跟没看见他们俩似的,从他们俩身边直接擦肩而过……”
余芳一脸惆怅:“连这种事她都能忍着不说,这可怎么办好?茶儿太让人心疼了。”
“余芳,你快告诉我,白茶最近到底怎么样了?”刘伍元又追问一遍。
余芳麻木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无不唏嘘地说:“白茶吗,自从那件事后,一直都没哭没闹,按时作息,按时吃饭,吊着伤胳膊也坚持上课,一节课都没落下,现在还在学法律的双学位,时间都安排地满满的,一切好像都很……正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姜磊欣慰地说:“这些失恋的人里总算还有一个正常的,还是茶女侠厉害,我还以为她经历这样大的打击怎么也得一蹶不振几个月呢。”
余芳愁容满面,双手托腮,“可我怎么越来越担心呢,你们不觉得她就是表现得太正常了,没有一点不正常才奇怪吗?她这样的表现才太不正常了,我担心她这样下去会憋出病来,还不如像贝贝那样失恋了哭一场来得让人放心,至少心里难受都发泄出来了。”
刘伍元点点头,赞同地说:“白茶她确实有心结,而且一直深藏在心里,我觉得她都不会笑了,她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好起来?要怎么样做才能帮到她?”
余芳摇摇头,痛惜地说:“她哪有那么快就能好起来呢!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就算手伤好了,心伤我看也难愈,她现在又把自己完全给封闭起来了,谁也进不去,她也出不来,没人能帮忙,只能交给时间了,什么时候她自己愿意敞开心扉,走出来,才算彻底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