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早晨，一辆马车驶进江城，身后紧随着两支冒着黑气的队伍，黑气遮住了来人的面庞，却遮不住马车上招摇的旗帜，那是牢都的王旗。
杨震站在院子里，牵着他唯一的女儿，唯一的身家。
马车里下来一位戴着高高的帽子的老人，杨震看到他，十分的意外。
“高内侍。”
“杨大人，随我回主城吧，圣上惦记着你呢。”
“伯荣夫人一事，圣上已经彻查，此次回城，杨大人必定受到重用，前程无量。”
杨震回江城快有四年了，虽然被人从主城灰溜溜地赶回来时，羞愤难当，无地自容。但是，没想到回来的日子并不难捱，这段岁月过得安静而又踏实，不似主城里每日犹如走在刀剑火海，一不小心就会坠进吃人的深渊里。
“高内侍，承蒙陛下厚爱，杨某已无意于仕途，只想做个教书先生。”
高内侍面色冷淡，一股磅礴之气从他身体里喷涌而出，杨震扛不住这股威压，不禁冷汗涔涔，这使他更加不愿屈服。
“你们方才是从天上来的吗？”
小女娃指着那支车队。
“能带我去看看天上九朵太阳花吗？”
小女娃问高内侍。
“可以。”
威压尽去。
小女娃迈出脚，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缓慢，像个悠闲的君王，无比坦然，无比自然地走了过来，把手伸给高内侍。
高内侍牵着那只小手，柔软而又那么脆弱，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触碰这么弱小的生命了。这是一个有着黑色双眼的凡人，能在遥远的地面看到遥远深空中那九簇火苗的人类。他难得有些高兴。
“杨大人，我可以向圣上提议将令女送入东阳书院修习。”
“得您开此口，是我游儿的幸事！”杨震喜道。
高内侍不以为意。
“我已经说过此次回城，大人将贵不可言，自会有讨好之人，我只是占了先机而已。”
“杨大人，请吧。”
杨府的后门，李扶舟男子拎着小世子，任他张牙舞爪地折腾，等他折腾够了，把他扔在地上，气笑道：
“我的小祖宗，你说我拼死拼活救你作甚？”
“你刚刚那一只脚要是踏出去，咱们都得玩完！”
“哼”
远远望过去，主城牢都像是矗立在昏黄的大地上，一座庞大的地牢。四周用坚硬的黑色岩石铸就，墙体历经岁月侵蚀，愈显斑驳。中心处的皇城如一把粗壮的利刃，高耸入云，十分壮观。
离城门几许里，车队从空中降下，徒步而行。城门口，站着一位身穿便服的中年男子，似是一直等着他们。
“高内侍，彭某奉旨恭候。”
“毕生兄！”杨震高兴地看着来人。
“伯起贤弟！”彭毕生也欣慰地叫着。
“你们二位好好叙旧，我先回宫复旨。”高内侍言。
杨江游坐在马车上，荡着双脚，闻言，将一个小小的荷包递过去。
“给你。”
“女娃娃，比你父亲讨喜。”
“以后不准欺负我父亲。”
杨震不由得一笑，抱下杨江游，对高内侍拱手道：“有劳了。”
高内侍领着一队人朝着城内官道走去。
“圣上有言，你这几年生活在偏远的江城，一朝回牢都恐有所不适，命我陪你逛一逛皇城的风情。”
“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明，想必不日，圣上会召你觐见，倒时你可要仔细应答，这些年，圣上心思深了许多，我们也不好揣测。”
与牢都城外的凄凉荒芜不同，城内非常的热闹，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只不过有些人身上黑气浓郁，有些人身上只能隐约看到一丝黑气，有些人则是跟普通人类一模一样，看不出什么端倪。
脚边滚来一只身上带有奇怪花纹的，猴子？
那只像猴子的东西，发出一种奇怪的笑声，见到杨江游突然躺倒在地。
“这是魔幽，上古幽安鸟的后代，常发笑，形似猴，见人则躺。莫怕，无害。”
杨震颇为怀念地说道，这种魔幽也只有在皇城能见到，达官贵人多喜欢在家中豢养供孩童嬉戏，
“你走时匆匆，我也未给侄女备上礼物，自从收到你要回来的消息后，便着人在万剑坊锻造了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
“正好万剑坊离我们不远，不如一同去瞧瞧？”
“善。”
“有劳毕生兄记挂了！”
绕过沿街的小铺商贩，出现一条窄窄的巷子，还未走进，便听见此起彼伏地打铁声，一股股热浪涌过来。
“哟，彭大人来了，还带了客人，小店今日真是蓬荜生辉啊！”一个赤着半臂的汉子笑道。
彭毕生从怀里取出一块石头扔给他。“老金在吗？”
“在在，兄长在里头呢！”
杨江游回头盯着那赤着半臂汉子的额头，一双黑黑的眼珠子里有些新奇。
屋子里非常整洁，有个与赤臂汉子模样四五分相似的男子正站在一排柜子前取一个盒子。
“在里面就听到彭大人的说话声了，您的东西。”
彭毕生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把大约有杨江游半个手臂长的匕首。刀鞘上刻着一只像鸟的飞禽，拔开一看，刀刃耀如朝阳。
“老金，了不得，这是古书上记载的扬文匕首，你居然锻造出来了！”
“善，大善，佩服至极！”杨震也满眼震惊地看着老金。
“不才，全靠彭大人四处搜罗的各种魔晶石材料。”老金淡定地摆摆手。
“游儿过来，给你。”杨江游看了一眼匕首，接过来，然后抬出另一只手。
“石头。”
又补了一句。
“在屋外边拿出来的石头。”
彭毕生不确定地从怀里取出一块东西。
“你是说魔晶吗？这个？”
杨江游点点头接过石头，将匕首还给彭毕生，然后走到老金面前，把手里的石头给他。
“我想摸摸。”杨江游指着老金的额头，那里突起了一块，像是角的东西。
“这可使不得，这种污秽之物怎能沾了小姐的手呢？”老金难堪地说道。
“伯起，游儿该启蒙了。”彭毕生好笑地看着杨震。
“高内侍说，可助我向圣上提议，将游儿送入东阳书院。”
“甚好。看来途中两人相处甚是融洽。”
“还可。”杨震笑得有点不自然。途中，一人不停地吃着甜果看着天上的火苗，另一人不停地讲着故事，高内侍走之前，游儿也送了一个精致的装着甜果的荷包，也算礼尚往来，姑且也融洽吧。
重重宫门越过，内殿光线明亮，似是从冥府走到了人间。
有位白袍老人坐在高高蒲团上。
“蛮子，你对这女娃娃倒是格外的关注，吾听你十句里八句有她。”
“确实讨人喜欢。”
“其它情况如何？李扶舟呢？”
“蛮子去时，太子的人并未抓到李扶舟，和小世子。”
“嗯。”
“你先退下吧。”
高内侍退了下去，沿路碰到许多侍卫，只要见到他都会尊敬地称呼他一声“大人”。并不是因为他人老了，在宫里的资格也涨了，也不是他在圣上面前有多得宠，而是他是整个皇城里功法最高强的内侍，他自出生下来，便炼化先天魔气，模样与凡人并无二致。这个世间从万年前的天地异变开始，阴气滋生，灵气枯竭，人生来便有一股黑气附着，这股黑气被称为先天魔气，人若抵抗住，便能成为修魔的人魔。而这种抵抗程度分为三种后果，第一种，仍然是凡人，这种人体内黑气若无法后天祛除会早逝；第二种，便是人魔，能修炼魔功，成为强者；第三种，仍是人魔，但是人的形态会发生变化，出现魔角，力大无穷。妖也是，这个世界是没有神的，万年前坠日之后就没有了，若是有，也只是将死之躯，苟延残喘罢了。
这个地界，也没有鬼，人或魔死后，直接化为黑气被天地吸收。
杨震属于后天祛除魔气的第一种，高内侍属于第二种，老金兄弟属于第三种。而杨江游哪一种都不是，她是纯正的人类，生来便没有黑气，反而身体里有一股先天灵气，这样的孩子，整个牢都也找不到几个，而他们都在东阳书院。
高内侍打开荷包，那里面躺着三个圆溜溜的红果子，是江城特有的甜果，色泽鲜艳，卖相十分不错，还没入口，便有一种香甜气味儿，一看，必是经过一番挑选。
他取出一颗，咬了一口，面色有些古怪：这女娃娃，忒爱记仇。
后槽牙隐隐发酸，高内侍很淡定地全吃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