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与李幼舆告别,李幼舆理也不理,又不熟。走出荒落书铺,王逸往南,莒小白往北。
没想到十七楼白玉京楼顶,竟然有人在那悄然站立,是一位壮而未老的中年人,发黑须白,丹白凤眼,长相儒雅,身形如风。中年男子名为王古,是一位逍遥于世的散仙,众修仙势力都会忌惮王古三分,因为王古实力,深不可测。
王古眺望王逸莒小白离去的方向,轻笑:“一个是不存于世的无垢之人,一个是惨然灭族的古魔后裔,真有意思。”
李余又在长生椅上张眼,按理说,根本看不到站在十七楼高的王古,毕竟也是修行中人,李余还是看到了王古站在白玉京之巅,飒沓如流星,翩然如仙。李余淡淡地说:“别踩我楼。”
王古冷笑,从未听从过他人意见,行事由心。于是王古在白玉京顶上重重一压,宛如虚空压破,元气四处狂荡,满含元气的白玉京楼像是古树一般遇到重压之后强势反弹,带着白光的元气自下而上向王古狂莽激射,白玉京楼瞬间亮如白昼,元气激荡,狂射如流星。
王古这是在挑战荒落书铺的威严。以白玉京楼为首的阵法急速转动,荒落书铺的所有书楼莹莹生光,坚固如金。这是荒落书铺遇到危险之后自动启动的应急阵法,可保书楼与秘笈无恙。
至今从未有人知道为何王古要试图挑战荒落书铺的底线,不过并没有令人奇怪,毕竟王古做过的怪事可真是数不胜数。
白光涌向天际,王逸与莒小白同时转头,看到了重檐歇山顶之上拥有仙人之姿的王古。
李余神情并没有慌乱神色,甚至说不上变化。李余轻声道:“卫玠。”虚空中隐现一个人影。
卫玠**衣衫,袒露的左臂现出古铜色的肌肤,印有复杂玄奥的图案,如虬龙在臂,杂发无章,黑如枯枝,神情淡漠,泠然无声,背上背着一把黑色古朴长刀,不配刀鞘。
卫玠对着虚空二斩,刀气呈十字状向王古翩然而去,同时自身拔地而起,只留地上踏出裂坑的青石砖。卫玠速度极快,竟能与晶莹的白色刀气同速。电光火石之间,卫玠已经算好王古避开刀气之后所在的虚空位置。黑色古朴长刀已到左手,随时都可以准备天惊一击。
并没有什么好躲的,王古还要给他所看到的两位少年郎送上一份厚礼,哪能遇险之后便躲躲藏藏。
王古意随心动,于身前立起浅蓝色的元气厚墙。“铿锵”二声,元气尽散,散落虚空,犹如烟花于盛空之中绽放,如流星点点。
卫玠手中古朴黑色长刀却萦绕着白色元气,升起一副奇异之景,王古白色长剑于虚空中显现,剑身印有傲雪梅花,唤名落梅。王古浅蓝色元气萦绕剑身,如蓝雾遇雪梅,又是一番奇境。
卫玠再无二话,就算挑战书铺权威,看王古手中无利器,卫玠第一击已然留手,如今各自亮剑,卫玠不再藏拙,欺身而上,挥刀即砍,王古硬剑而击。刀剑相击,如飒沓流星相互激撞,虚空元气震荡,慌乱如水波涟漪,向远处荡去,瞬间郢都十屋倒塌,荡起灰尘。
隐现哭声,想是房梁压倒了人。
高手相遇,容不得一丝分心,间发之间,可分胜负。二人与白玉京顶相遇,刀剑击荡,电花火石,哪怕有银白月光,虚空之中,仍辨别不清他们的身影,只有刀剑相撞的撞击声和相撞那一瞬间的火花如流火爆射,亦如熔岩喷发。
辉月之下,霭云横切成块;郢都之中,房屋如海倒塌。
这是修行之人与平凡之人共处一城的结果,弱者终究为他的懦弱付出代价。神仙打架,便犹如天灾,自己生死,如何能够自己掌控?
事情向来无意,然强大修行之士的无意之举,偶尔带走的千万条人命,竟颇显得死不足惜。
谁让自己不强大?真是如此一般的道理吗?王逸抿嘴沉思。莒小白如痴如醉,能够目睹当世之下强大修士的激战,对自己修为的提升简直就有天大的好处。
乱云之中,自有轰鸣。俩人激战已经串入云端,能看到的只有偶尔从云中迸发出来的七彩光芒以及闷雷一般的兵器撞击声。
王都的兵甲缓缓而行,他们并不敢踏入荒落书铺地盘半步。只是营救残屋之下的无辜百姓。
王逸屏息蓄力缓缓抬起一块横梁,被压的壮年男子脸色惨败,左脚部血肉模糊,旁边尽是妻子儿女的哀嚎。任是经受住了生活的困苦,还是经受不住如此的惊惧。
他们犹如天神下凡,杀人如草芥。
回到李宅已是深夜,对于今晚遇见之事,王逸只觉有心无力。背靠在墙上叹息一会儿,便回屋休息,一夜无话。
当侏蓝回到荒落书铺,发现店铺门关,自己的行李被完整地放在门外。侏蓝除了想砸门,还想杀了吵醒他睡觉的那家伙。理性克制了他砸门的冲动,因为这样的举动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侏蓝眼睛猩红,极欲手刃王逸,一切事因皆从他而起!
大白的天,王逸凭空打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实在想不通会有谁如此惦念自己。李何公子神情不耐的举起自己的手巾给王逸,王逸实在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最近公子对他是颇多亲昵,不止是握住双手促膝长谈,还有勾肩搭背举止亲密。这令王逸感到几分不适,如果是青桔姑娘对他如此,那简直十分舒适,可是俩大男子窃窃私语总令人觉得这是私情。
当众被宠溺摸头的感受这谁顶得住?王逸受之不起,想在偶有闲时质问李何公子的性取向问题。
毕竟王逸作为男子,喜欢女子。王逸认为十分有必要将这情况告知公子。
今日公子又是轻抚王逸的俏脸,王逸轻轻敲开李何公子的手背,后退一步。微微低下头,故作不知李何公子懊恼的神情。王逸自身倒是有几分不快。
正是炎热消暑的午后,曲折的长廊纳有一处阴凉,偶尔凉风阵阵,确有几分舒爽。王逸迎面看到李何公子走来,正想回避,确是避无可避。公子望了王逸颇显局促的神情,说道:“一起走走?”
绿树青荷,宅中是颇有些景致的,王逸心中暗道“有何不可。”
“只是近来,王逸你是不是有意躲我?”公子负手漫步,所言之语也似漫不经心。
“没有的事,公子的厚爱令鄙下实在是受宠若惊。”王逸恭敬道。
李何也已听出弦外之音,心中暗笑,玩笑之心已在心中暗生。
“近来可有不适?”李何家里长家里短地故作关心,王逸就是受不了李何对他所做的亲昵姿态,可为了自己的月俸,只得默默忍耐,与公子有一言、无一语地聊着生活的琐事。
期间碰见青桔姑娘,青桔向公子问了声招呼,却是对王逸理也不理,王逸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待青桔走远,向公子问道:“公子与青桔姑娘是如何认识的?”
公子停下了他的滔滔不绝,沉默了一会儿道:“七年前,在玄壶镇的死人堆里见到她。”公子终于停下了他姿笑的形态。
“往事不堪回首,如今青桔姑娘容貌出众,想必如今公子必是十分倾心于她了。”听到青桔悲惨的经历,王逸并不想说这样的话的,只是不知为何,竟是脱口而出了。
不止想知道公子的男女喜好,是更想知道公子对青桔的态度吧。
李何向来有意捉弄王逸,微微笑道:“相较于青桔,我更倾心于你呢。”这何止像一句情话?
得知公子喜好男色,王逸心中有几分恐慌,义正言辞地说:“公子,有件事我必须向公子说明。我其实喜欢的是女子,希望公子不要强迫我。”
“天生阴阳,地生男***阳相合,男女相亲是契合天道的,男子喜欢男子是违背常理的,希望公子能够多多思虑,行天道而不要背常理。”李何心中暗笑。
几天过来,王逸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公子一个虎扑,欲与自己行苟合之事,幸好公子向来不愿违背他人的意愿,所以王逸的境况应是安全的。
这不由得让王逸轻呼一口气,但一直惦念着青桔凄惨的身世,便往荒落书铺一查玄壶镇,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玄壶镇在吴、许两国的边界,隶属吴国。当年吴、许两国交战,其事由是许国士兵坑杀三百七十八名玄壶镇镇民,于是吴国宣布与许国死战。
玄壶镇疑点重重,只是当年战况惨烈,惨然灭镇只不过是当时战争之海的一点水花,仗打起来之后便谁也无暇顾及。
这不由使王逸对青桔有了些许担忧、些许悲叹。王逸不由想起他们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交谈,像极了怄气中的情侣,虽然青桔好像比王逸大俩三岁。
王逸抿嘴想到,初来世上,朋友并不多,青桔算一个,虽然对于青桔来说,自己只能算是她半个朋友,朋友有事相求,自是能帮则帮。可能王逸并不知道,这其中思绪到底有没有包含自己对青桔的慕恋心思,毕竟青桔貌如芙蓉,是一位姿色上佳的女子。
虽然王逸与蒋忘生不熟,可青桔向他所求之事,的确有法子解决。想是当时被青桔的容貌迷住了,才提出“亲我一口”的浪荡请求,搞得如今青桔眉眼不动,心思不行,更是不愿跟自己说话。
可这世间,想要索取,就必然要付出代价。这是王逸跌落人间所认识的第一个道理,所以王逸也不会再主动招惹青桔,他所提出的代价,按理来说,太轻了。这是他给的友情价。
酷暑难消,正是十分难熬的时候。公子墨水用尽,十分酣畅地躺在簟席上,吩咐青桔、王逸二人前去置墨,天气炎热,可在午后傍晚之后再去,今天不再学习,诸事便宜安排。青桔说她一人去就行,公子并不同意青桔的意见。
公子见其二人冷战,其有意撮合,那会让青桔轻易逃脱。青桔、王逸模样俊俏,悄然使古朴书斋灿然生光,公子偶尔瞥见他俩,亦觉悦目心赏。美真是令人愉悦。
红霞漫天,亦如天地披红裳。长街无话,王逸、青桔亦无话。暑热还从青石砖那冒入人的小脚处,王逸依旧觉得热气难消。青桔衣裳已经贴身,其中身上汗渍,定是让人浑身难受。
总是沉静,总要有人打破尴尬的。于是王逸问道:“哪家的墨是最好的?”
“鸿逸轩那家的墨是最好的。”
“那么远?”王逸哭丧着脸,问道:“能不能挑最近的那家,这酷热,谁也顶不住呀!”
“公子的墨,向来用鸿逸轩那家的,你觉得麻烦可以不用来,墨也不是什么重物。”青桔冷冷道:“你没来之时也是我一个人买墨。”
王逸暗想这种酷热怎么还消融不了青桔这座冰山。
青桔被王逸猛地拉住左手,大怒,以为是王逸要占便宜,就要一巴掌扇过去。而拉扯的重力让青桔受之不住,只得被王逸拉着走。
青桔暗想王逸再不放开手就要起脚的时候王逸放开了手,这是一家别致的煽风屋,里面有周到的消热服务。王逸嘿嘿笑道:“我请客。”
等青桔纤嫩的双脚泡在冰凉的井水上,青桔也就原谅王逸刚才的无礼之举了,四面八方还有四位下人给自己煽风,瞬间刚刚在街上行走时那种独有的闷热正在慢慢消除,青桔的心情也有了几分舒畅。
消了酷暑带着清凉来到大街上,那股炎热的气氛也变成温柔的暖气,真实与刚刚出门时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大街上亦因热气的散去而渐渐热闹起来,街边有新鲜甘甜的水果,有滴着水滴的蔬菜,有形态各异的泥人,有热气蒸腾的热食。王逸笑道:“逛逛再说吧。”
自打被公子救起,青桔便严于律己,并不给自己太多赏玩的时间,与王逸的闲暇同游,让青桔有了一丝异样的感受。显然青桔也并不太了解男女同游里边的深层含义,其实王逸也是。可是并没有人教她,她的家人死光了。
酷夏热食从来不是一种好的选择,只是如今已经夕阳西下,天气竟然有了几分凉意,于是王逸给青桔点了一碗阳春面,吩咐厨师给自己这碗阳春面多加点葱花。
这阳春面汤浓面白,冒着热气,飘着香气,几点青葱,想来味道是极好的。
青桔尝了一口,一脸惊容。味道从她的味蕾传入她的心间,勾动她的思绪,似有千言万苦,当年她家也仅是一个小作坊,卖着阳春面,有父有母。青桔尝到了小时候家里经常吃的阳春面,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一直想要忘记的记忆一直不能够逃避,偶尔温馨又偶尔惨然灭门的苦痛无时不刻折磨着青桔。
青桔右眼流出了一滴泪,经由眼角流出脸颊流入柔嫩的下巴,像是经历了跋涉。
王逸看着青桔神情错愕,右眼流泪,一时之间竟惊慌失措,不知怎么办。
回去的时候,长街无话,两人无话。
见到了李宅,是熟悉的景象。青桔道:“王逸,如果你能让我拜蒋忘生前辈为师,我答应你的条件。”王逸只回答了“嗯”,并没有说就算青桔不答应他的条件他也会帮忙,就在刚刚,青桔的神情,悲伤得难以形容,王逸看了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