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纪门附近有一个两百平的土坝子，街上那些跑过去的人，把那里围得里三层外层。
曹离魅和张二蛋被人群挟裹着过去，钻进里面一看，原来是一个杂技团正在表演踩高跷，人群中传来阵阵喝彩声。
曹离魅没心情欣赏这个，正准备转身离去，突然发现那两个正在表演的演员很面熟。
再仔细一看，竟然是赵顺，
那个已经腐烂的尸体，真武山的二当家赵顺。
更诡异的是，两个演员都是赵顺。
他俩一边表演，一边咧嘴对着曹离魅笑。
这不可能。
别说赵顺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也不能有两个赵顺。
除非他们是一母三胎。
而事实上，赵顺只有两个姐姐。
是鬼吗？
那更不可能，这朗朗青天之下，怎么可能有鬼？
曹离魅转头看向张二蛋，见他正兴致勃勃的观看表演，
不时还叫一声好。
曹离魅甩了甩头，再向前看去，哪有什么赵顺，明明就是两个面相各异的少年。
奇怪，难道是这两天没休息好，出现幻觉了？
就在他自己给自己找理由时，又有一张脸映入了他的眼帘。
一张赵顺的脸。
就站在对面的人群里。
那张脸对曹离魅咧嘴一笑，转身就钻进了人群。
“站住！”曹离魅分开人群就追了过去。
观看表演的人很多，街道上也是人挨人人挤人，等他追出去时，哪里还有赵顺的影子。
“龟儿子！”
曹离魅气得破口大骂。
张二蛋也追了过来，疑惑的问道：“佘探长，你在追什么人？”
“赵顺。”曹离魅顺口答道。
“赵，赵顺？他不是死了吗？”
“啊？哦，可能是我眼花了。”
这事真不好向张二蛋解释。
赵顺确实是死了，如果真武山的土匪没有认错人的话。
既然人已经死了，就不可能再出现。
当然这只是在普通人的认知里。
可他曹离魅不是普通人呀，这些天的经历，让他明白，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可这没法给张二蛋讲呀。
讲了人家也不会信。
还不如直接说眼花了。
突然，
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钻进了一个巷子。
曹离魅飞身追了过去。
“诶，等等我。”张二蛋也跟了过去。
巷子里面凌乱的修着几排吊脚楼，楼间距很近，但人不不多，一眼就能看到头。
等他追进巷子里面时，那个身影已拐进了另一个叉道。
“龟儿子，看你这回往哪里跑！”
一个挑着黄金浆的棒棒，很有节奏的迎面走来。
曹离魅追得急，直接就闯了过去。
巷子很窄，棒棒一不注意，让曹离魅一撞，两桶黄金浆腾空飞出，其中一桶正好泼到后面的张二蛋身上。
“啊！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哟！”
张二蛋几乎崩溃了，抓狂得又跳又叫。
棒棒见对方是一个穿着警服的警察，吓得差点没晕过去。
愣了片刻，这才上前去给张二蛋擦拭衣服。
“你滚开啦，臭死了！”张二蛋真的想杀人。
曹离魅身上也溅了不少，但他已经顾不上了，用最快的速度追了过去。
拐进叉道，那个身影就在眼前。
曹离魅抑制往内心的激动，猛的抓住了对方的肩膀。
那人回过头来，惊恐的问道：“你干啥子哟？”
“呃……对不起对不起，认错人了。”
原来只是一个背影长得像赵顺的人。
曹离魅道过歉后，气得在地上狠狠的甩了两马鞭。
张二蛋还在原地清理衣服上的黄金浆，那个棒棒则一脸委屈的看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曹离魅刚才只顾追人，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状态，此时见到张二蛋那个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张二蛋哭丧着脸，“嘤嘤嘤！探长，你还笑，你看他给我弄的，臭死了，让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呀？哎哟，恶心死了！”
“老总，对不起呀，我……我不是故意的。”那棒棒一个劲的赔不是。
要知道，他就是一个下苦力的，哪里得罪得起警察。
别说把他抓去关起来，就是让他赔那身衣服，也能要了他的命。
曹离魅朝棒棒挥挥手，“你去吧。”
棒棒如蒙大赦，手忙脚乱的捡起地上的桶，瞬间跑没影了。
“佘探长，他？”张二蛋指着跑远的棒棒，满脸的不服。
曹离魅一边帮他清理衣服，一边忍不住哈哈大笑，
“唉呀，他就一个棒棒，你能拿他怎么的？快回去吧，臭死了。”
“探长，你还笑，人家也后怎么做人了。”
“放心，我保证不说出去，噗哈哈哈哈。”
张二蛋扭着屁股撒娇，“嘤嘤嘤！探长你讨厌。”
曹离魅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赶紧挥挥手，“快回去，一会儿全城的苍蝇都被你引来了。”
“嘤嘤嘤！”张二蛋再次向曹离魅撒了个娇，以手遮面，从人少的小道上跑了。
“哈哈哈哈！”
看着张二蛋那狼狈样，曹离魅忍不住又大笑了起来。
此时天气还早，他决定再在这附近转转。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东华观。
这个东华观，是重庆渝中半岛仅存的明代以前的地面建筑。
其它的都让张献忠乱军给烧毁了。
前世的时候，曹离魅曾从这里经过两次，不过那时的东华观，只有一座藏经阁蜷缩在凯旋路的转弯处，后面抵近凯旋路地基，前面是一栋高楼，完全被挤在一个夹缝中，而且里面住了人，烟熏火燎，破败不堪。
当然，此时的东华观，也很不好，仅存灵主殿、玉皇殿和藏经阁。
大火焚烧的痕迹还历历在目。
要说起这东华观，那可不简单。
它是当年蒙古大军攻陷重庆后，修建的一座道家宫观。
观后有东华十八洞，洞洞相通。
相传，全真教教主东华帝君就在此得道飞升的。
明朝时，天顺七年和正德十一年，曾先后重修。
重修后的东华观分上、正、下三大殿及藏经阁，宽千余平方米，甚是雄伟。
只可惜在1926年，也就是此时的前一年，一场突来的大火，将其烧毁了大半。
曹离魅在藏经阁前，听见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难道这里改为学校了？
没听说呀。
这么想着，便抬腿走了进去。
在大殿里，一个年轻人正带着二十多个半大的孩子在读《论语》：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曹离魅走到门口，里面的那个青年人也发现了他。
“大哥？”
曹离魅一愣，惊道：“周小山，是你小子？”
这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佘青云当年在部队里相互救过命的生死兄弟。
周小山激动的跑出来，和曹离魅紧紧的拥抱在一起，眼泛泪花。
“大哥，真是你呀，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重庆呀，你这是？”曹离魅指了指大殿里的孩子们。
周小山回头看了一眼，“哦，这说来话长呀，当年部队打散也后，我不愿再参与毫无意义的军阀混战，便回到了北碚老家，收养了这些阵亡兄弟们的遗孤，这不，半个月前刚到这里。”
曹离魅眼圈发红，“小山，你做了一件好事呀，不过，这么多的孩子，可是要花不少的钱，你这经费哪来的？”
“咳！我老汉不是做生意的吗，家里略有薄产，再加上一些捐赠，勉强能够维持。”
曹离魅从衣兜里掏出几块大洋，满怀歉意的递给周小山，“说来惭愧，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了，你先拿着，以后每个月，等我发了薪俸，再送过来。”
周小山赶紧推辞，“大哥，我这里暂时还能维持，这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啧！你要不嫌少，就收下，也算是我对死去兄弟们的一点心意。”
周小山珍重的点点头，收下了曹离魅递来的钱。
“我替这些孩子和他们死去的老汉谢谢你。”
“应该是我替这些孩子和兄弟们谢谢你才对，以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好！对了，大哥你现在在哪儿高就。”
曹离魅叹了口气，“哎！哪有什么高就呀，当年离开部队以后，得老长官举荐，在警察局做了一名探长，浑浑噩噩混到今日。”
“做探长好呀，也算是保一方平安，总比在部队强，连死了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是呀，虽然现在只是一个小警察，相比以前来说，过得踏实多了，诶不对呀，这几年北碚在卢作孚的治理下发展得不错，特别是教育和公共服务方面更是走在了全国的前列，你为何把孩子们从北碚带到这里来？”
周小山挠着头，嘿嘿笑道：“这里不是大城市吗，让孩子们过来长长见识，对了，我带你认认这些孩子。”
“好呀。”
周小山领着曹离魅进入大殿，“你看这胖小子，是机枪手程三枪的儿子，这小姑娘，是王铁匠的女儿，还有这小子，三班长的儿子，别看他小，力气大得很，孩子们都叫他闷蹬，那个是王大力的女儿，眼睛受过伤，只有一只眼睛能看见东西……”
曹离魅摸摸这个娃的脸，又拍拍那个娃的脑袋，听着周小山的介绍，大脑中浮现出了以前兄弟们冲锋陷阵的画面，眼中泪花闪烁。
虽然他现在是曹离魅，但佘青云的记忆，早已经融入了他的血液里。
战争是毫无意义的军阀混战，但战友情却是真真切切的。
重庆是码头文化，最重袍哥意气，大家既是战友，又是袍哥兄弟，生死关头，从不拉希摆带。
抗战时川军之所以装备简陋却打得那么猛，与大部士将士是袍哥不无关系。
很多带兵的长官本身就是袍哥大爷，甚至是舵把子，长官的命令可以不听，舵把子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违背，一句“兄弟们跟我冲”，必定三军用命，奋勇杀敌，就是用牙咬，也能把敌人撕碎。
佘青云是仁字袍哥，虽然级别不高，但辈分高呀，再加上作战勇猛，重义气，爱护手下，很多人都跟了他，认作了大哥。
这个周小山便是其中之一。
算起来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了，到处兵荒马乱的，能够在这里相遇，确实是极大的缘分。
二人自是狠狠的叙了一番旧，又在东华观外面的小酒馆里吃了饭，直到天华灯初上，曹离魅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他没有回警局，也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出了城，从南纪门码头边的大道一路往西而去。
那两个女鬼还等着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