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打不会打出什么事吧?”崔斌对陈放偷偷说。
陈放摇摇头:“不会吧,老何心里有数。”
前一世陈放也见过老何逮住一个上课捣乱的学生揍一顿,那可真是一个狠字了得啊。正手反手来回抽,从教室这头踹到教室那头。从此那个学生再没捣过乱。
“还打吗?打不打?”
“刚打了一架没理你们蹬鼻子上脸是不是?”
老何每问一句,都伴随着一声手掌与脸蛋儿接触的脆响在后。
突然陆子川大喊一句:“老师别打了,柳青耳朵出血了!”
然后砰的闷声一响,像是人倒在地上的声音。
班上的人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
接着外面一阵乱糟糟的声音,班上人听见老何打电话,“120吗?我这儿有学生出事了,振风中学,对,快来!”
“坏了,老何把柳青打坏了。”崔斌说。
陈放心里一颤,“老何这次下手过狠了?”
“把柳青抬去办公室。”老何的声音有些焦急。
不一会儿,老何脸色难看地进来。
“这节课先上自习。”
说完匆匆走了出去。
班上一下子炸了锅,知道老何自顾不暇的学生们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老何这次真把人打坏了。”
“我早就觉得这老师打人太狠了。”
“出事了好,活该让他体罚学生。”
“……”
一时间对老何的不满之声发了出来。
“是陆子川和柳青他们活该!”一个女生突然带着哭腔大声说。
是黄晓月。
“要不是他们欺负人,老何为什么打他们?”
说完,黄晓月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班上的人面面相觑。
黄晓月的同桌和前后位安慰着她。
陈放其实心里觉得老何这人挺好的,严是严了点,但是上课却很有趣,晦涩难懂的物理知识,到他嘴里就变得有意思多了。
而且老何这个班主任当得也很负责任,有一次大半夜宿舍里有个同学把头磕得头破血流,那时候还住在校内教师宿舍的老何,已经睡下了,知道后还是立即穿了衣服爬起来,把那同学亲自送到医院。
老何带的班级,凝聚力也是相当好,运动会之类的集体活动,他们班总是拿奖。学习成绩,老何带的每一届都是同届第一。
陈放还记得老何一开学的时候对他们说:他最看不惯的就是窝里斗,没出息。还告诉他们,要是有外人来班上或者是宿舍找茬,抡起凳子狠揍,出了事他担着。
这下好了,老何自己惹出事来了。
陈放纳闷,按理说老何下手该知道轻重啊,怎么还能打出血来?
班上的同学只能干巴巴地看着教室门口,想使劲听一些新消息,可惜外面静的吓人。
下课铃一响,好事的学生都冲了出去探听最新的消息。
崔斌也出了教室看热闹。
几个胆子肥的在办公室的门口来回走,想要听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别的班的学生也听见了动静,也想陈放班上的同学打探消息,一时间,老何的事情全校皆知。
崔斌回来对陈放说:“怪不得老何这次火气这么大,下手这么狠。”
“怎么回事?”陈放问。
“三班有个学生没交作业,被老何在班上训了一顿,竟然和老何在班上动手了,老何还被那个学生在脸上打了一巴掌。”
“我去。”陈放义愤填膺地说,“这老何能忍?”
“那当然不能。”崔斌说,“老何把那个学生像提着小鸡仔一样提到了办公室,交给他班主任了。”
“老何这么大岁数了,还在班上挨了自己学生一巴掌。”陈放说,“怪不得绷不住了。”
崔斌深以为然地说:“对啊,这老何老脸丢尽了。我还听说,柳青的父母马上要来了,柳青好像被老何一巴掌打得耳朵穿膜了。”
“这么严重?”陈放一挑眉毛。
“是啊!”
“打得好。”
陈放比了个大拇指。
“你这……”崔斌无语。
“好什么啊,老何这下可能要辞职了。”崔斌唉声叹气,“老何干嘛下这么狠的手。”
陈放毫不在意地说:“辞职不好吗?整天管着一群小王八蛋找气受。费力不讨好,管教还得挨一巴掌。你说说,这要是你,三四十的汉子,正是而立年纪,当着一群孩子面被另一个孩子抽一嘴巴子,你心里憋屈不?”
崔斌刚想说话,外面响起一阵叫骂声!
“你他妈是老师吗?草泥马的一个孩子你下这么狠手,你怎么当老师的!”
陈放一挑眉,对崔斌说:“去看看。”
两人飞速到了班外走廊,看着楼底下看见一男一女冲着老何骂骂咧咧着,后面还跟着几个壮汉。
老何头发有些散乱地垂着头,一个劲儿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教导主任崔严从中间拦着:“两位家长消消火,何老师也不是故意的,谁也没有想到会这样,他也是管教学生。”
“有他这么管教学生的?”女的扯着嗓子指着老何鼻子喊,“他抽了我儿子十几个耳光啊,我儿子耳膜穿孔了啊!以后说不定就聋了!”
“我草泥马的!”男的火气更盛,朝着老何肚子踹了一脚,女的也一耳刮子抽了过去,后面的壮汉逮住老何狠狠揍。
连教导主任都被殃及,挨了几下拳脚,而后被扯到一边。
老何垂着头不还手,任凭那些人打。
站在楼上看着的陈放有些心疼。
霸气的老何何曾显露过这一面?
崔严看着老何被打倒在地挨着揍,急忙去叫其他老师和保安来。
不一会儿来了一群男体育老师和保安,把柳青的家人给拦了下来。
围着的人被拉开,露出一个老何衣衫不整地抱头蜷缩在地上。
崔严心疼地拉起老何,“老何你没事吧?”
老何趟着泪,流着鼻血摆摆手,对柳青的父母继续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人你们也打成这样了,也该消气了吧!”一个男老师义愤难填。
柳青的父亲说:“这事没完,我儿子还在医院躺着,要是我儿子真有个好歹,以后听不见了,我一定把你这个老师和振风中学告上法庭,这样的老师你们也敢用。”
崔严摆摆手对他说:“柳青家长,请你们相信我们振风中学的老师都是合格的。我们也不想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件事情我们调查清楚后,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还请你们离开,这里是学生上学的地方,不是你们寻衅报复的场所。”
柳青的父亲点点头,撂下一句狠话:“你们等着!”带着家人离开了。
崔严扶着老何,大吼一声:“都回去上课!”
陈放和崔斌和其他学生一样,急忙回到教室。
“老何太惨了。”崔斌说,“这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柳青这样,他爹也不是好玩意儿,他怎么不问老何为什么打他儿子,一天天打架斗殴,欺负别人,就是欠管教。老何打得好!”
陈放皱眉说:“可老何这次怕是真的要被开除了。”
陈放记得前一世老何是因为这个事大发雷霆了一顿,可他明明记得柳青是装的啊,后来也没什么事,柳青的家长也没来学校。
扫了一圈教室,“陆子川和钟奇他们都还没回来?”陈放问。
“可能被学校叫过去调查了。”崔斌面露忧色说,“老何不会被开除吧?”
陈放说:“应该不会吧。”
他也不确定了。
崔严带着老何去了教导处,“老何,你没事吧?”
老何摇摇头:“我没事。”
“老何,你这次真是麻烦了。”崔严说,“你怎么下得这么狠的手?”
老何嘴角肿着,一声嗤笑。
“我自作自受了。老崔,这事儿和学校没关系,是我一个人的错。他们要告,就告我自己好了。你让学校把我开了吧。”
崔严说:“你是在编制的老师,学校能说开就开了你吗?这事儿顶多你赔点钱也就算了。”
老何摇摇头叹息:“我做了十几年教师,做梦也想不到有这么一天。一天内,被自己的学生抽了一巴掌,又因为学生被自己的学生家长打了一顿。这老师说是神圣体面的工作,可哪个老师像我这样?你说这就是我们教出来的学生?我真是累了,我也不想再做这个老师了。”
崔严见一向硬气的老何说出这样的话,心里也憋得难受。
“老何,那只是几个个别的学生。你带出来的其他的学生,哪个到最后不说你好的?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你先回家养几天,静静心,等这事儿过去再回来好好工作。”
老何自嘲地一笑:“你说,我还有脸再去教他们?算了……”
老何站起来,“我先回家了。”
“你别多想,回家休息休息。”崔严说,“等我把事解决了,我亲自请你回来教书。”
老何摆摆手,步履蹒跚地出了教导处。
回到家的老何,先是洗个澡换了身衣服,而后去买了一些菜。
他的老婆和正在上幼儿园的女儿都没回来。
老何去幼儿园接了女儿,路上五岁的女儿问他:“爸爸,你嘴角怎么鼓起来了呀?还有你眼角,怎么青了呀?”
“爸爸来的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老何笑着说。
“啊爸爸真笨,笨爸爸走路要小心。”
“对,小灵儿不要学爸爸这么笨,以后的路要好好走,要小心走,谨慎走,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灵儿脆生生地回答。
回了家的老何和女儿一起守着下班的老婆回家,老何的老婆一进来看到一桌菜,换着鞋子笑着问:“今天什么日子啊?这么早回来还做了这么多菜?你不在学校忙你的学生了?”
老何笑着说:“今天没什么事,我就早回来了。”
老何的老婆看见老何的脸,问:“你这脸怎么回事?”
“爸爸接我的时候摔了一跤,妈妈,爸爸是不是很笨?”小灵儿抢着说。
老何抱着女儿:“是啊,爸爸可不如小灵儿聪明。”
女儿被逗得咯咯笑着,老何老婆笑了笑,盯着老何的眼睛问他:“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一会儿吃了饭我去一趟咱妈家,她老是嚷嚷着电视有毛病,我去给她看看。”老何沉静地说。
“嗯。”老何老婆点点头。
吃了饭,老何穿了个外套走出了家门,给哥哥打了个电话。
“哥。”
“咋了?我正忙着。”
“没咋,以后你多去咱娘那里看看。”
“知道了,我这不是忙吗?我去不了,你就多跑跑。你有什么事吗?”
“没啥事,咱妈这不是也想你,你能撇的工作撇一撇,多看看咱妈,以后咱妈也要你照顾。”
“知道了,养咱妈的钱我又不少拿,我少跑几趟多拿点钱不完了,你家离着咱妈近,多跑跑啊。我还有事,先挂了!”
老何走在了护城河边,手里攥着电话。
“以后我怕是……去不了了。”
老何低沉地说。
是夜,老何跳河自杀了。
垂柳边上,倒映着昏黄路灯的河面,只是起了一圈圈皱纹,就吞噬了一个鲜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