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鹰追着静修,眼看那铁爪象抓小鸡一般就要将他抓住,胡桃红的笛声却在此刻嘎然而止。
“放他一马,给条活路吧!“胡桃红手执长笛,对天祷告一声。
苍鹰旋即飞升入空,怅然鸣叫着,在胡桃红头顶盘旋一周。然后径直向胡桃红飞去,慢慢收缩了身子,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
静修早已是三魂丟了二魄,愣怔了一会,头也不回地钻入了黑压压的山林之中,没了踪影。
却说龙啸天与胡桃红分别后,不再沉湎于儿女情长。他潜心读书,准备科考。这让老教谕转忧为喜。心下暗道:但愿你春风及第,也不枉老夫一番苦心。
科考前夕,龙啸天和同窗们由老教谕帶着,先后到书院大成殿和文昌阁,祭祀了孔圣人和文昌帝君。
每次考试,教谕都是这样领着书生们虔诚的举行祭礼。
庄严肃穆的祭祀场面令人难忘。其后数日,学子们朗诵《文昌帝君阴骘文》的声音,依然一遍遍在龙啸天耳边回响:
……窦氏济人,高折五枝之桂。救蚁中状元之选,埋蛇享宰相之荣。欲广福田,须凭心地……利物利人,修善修福。正直代天行化,慈祥为国救民……
每当此时,龙啸天内心深处,总是油然生出一种美好的情愫。
他有太多的心愿。而一切的一切,只能经由唯一的途径去实现。这便是折桂蟾宫。
一份辛劳一份收获。龙啸天在这次科考中拔得头筹,科考结果列为一等。
科考列一、二等者,成为了科举生员,便取得了参加乡试的资格。这对龙啸天和书院来说,都可谓不大不小的喜事一桩。
尽管心头乐滋滋的,但龙啸天不动声色。
沐浴着绚烂的晨光,龙啸天来到幽静秀美的留月崖下,一个人豪情万丈舞着剑。
龙啸天喜欢舞剑。这是他从小就有的课余爱好,也是他处置喜怒哀乐情绪的特殊方式。
长剑如芒气贯虹,
平生敢有高帝梦?
提携玉龙游八荒,
千古豪侠一野翁。
这是龙啸天十岁时写下的一首诗。诗言志。他只想作一名侠客走遍天下,哪怕象荒村野老穷困潦倒一生也在所不辞。
可现实却逼着他来到万松书院。他拗不过严父慈母,他必须沿着一条难于登天的科考之路走下去,走到底。
一天天死读,一年年苦盼,一场场严考,直到两鬓飞霜,直到鼻子不来风。
正是: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
龙啸天终于结束了这次科考,迎来一个华丽的转身。此刻,他倍觉轻松,潇洒忘情地舞着剑。
剑气如虹,晨曦中熠熠闪光,虎虎生风。光闪闪如银蛇飞舞,风萧萧似猛龙升空。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可刹那间,又变得温润如玉。就象那波平浪静的西子湖水,一阵暖风轻轻拂过,湖面上跳荡起一片亮闪闪的碎银。
龙啸天就是这粼粼波光中,跃动的一尾跳龙门的金色鲤鱼。
人人看好龙啸天。只等来年秋天乡试,一鼓而下,举人老爷非他莫属。
正当龙啸天舞在兴头上,书僮飞跑来向他通报:古月山庄胡庄主来看望他。
好早啊,庄主定是心中有事睡不着觉,早早就动了身。好个热心肠哟!
龙啸天赶紧收了剑,让书僮提着,撩开大步往回走。
胡庄主正由老教谕陪着,在书院客厅聊着天。
一个是神釆奕奕,一个是满面红光。两个人一定是聊得很开心,时而爆出阵阵欢笑。
龙啸天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向庄主拱手施礼。
胡庄主赶忙起身,笑吟吟地向龙啸天抱拳还过礼。道:“我就说哩,一首元宵诗写的出群拔萃,令人刮目。天资聪颖且又勤学不辍,如此才子科考不中都难。″
“是呀,是呀。″老教谕笑嘻嘻地一旁附和。
龙啸天倒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了红云。
“坐下吧坐下吧!“胡庄主语气亲切,带着手势。老教谕便让龙啸天坐到自己身边。
甫一坐定,龙啸天抬眼就看到,胡庄主面前的几案上放着一柄剑。禁不住好奇地问道:“此剑何来?″
胡庄主笑一笑,道:“说来真是奇了。前天夜间三更时分,本庄主作了一梦。
正在堂上坐着,忽见大门外飘然而来一位鹤发童颜,自说是南极仙翁的老者。
老者道:‘此来只为相赠一物。’说着,将背上的一柄剑取下,双手呈上。
我赶紧接住,正欲看剑。老者却拱手告辞。临别留下一句话八个字:‘宝剑有主,神龙啸天’,便升空而去。
从梦中醒来后,果见手中握有一剑。拔出剑来以烛照之,但见剑长二尺,背上有铭文曰:‘神剑御,除众毒。'
因想起老者临行所言,神剑主人似应为公子龙啸天。
今适逢公子科考独占鳌头,便将此剑奉上,一来特为贺喜,二来也是物归原主。″
胡庄主说完,拿起几案上的宝剑,双手递与龙啸天。
龙啸天心中欢喜。接过剑来仔细端祥着,一边感叹道:“竟有此等奇事,真乃造化。“
胡庄主交了剑就要告辞,老教谕留他用过餐再走。
胡庄主摆摆手道:“谢了谢了!连日生意火爆,皇家所订餐具催得更急。本庄主就此别过,请谅!″说着拱拱手作个揖,出门坐上轿子,风风火火赶了回去。
胡庄主走后,龙啸天提着剑回到寢室。脑子里还一直在想着神剑的事,觉得太不可思议。
这时,书院的门房突然走过来,道:“公子,你有一封信,寄自山阴县。“
“定是家书了。″龙啸天一阵惊喜,接过一看,果然是父亲的笔迹。
家中来信,会有何事?龙啸天忙拆封取出信来,看时,只见上面写着:
文剑吾儿:
一别三载,思念日深。吾儿远离父母,年复一年寒来暑往,冷暖唯自知,甘苦唯自尝。为父母者,虽心牵梦萦,却相帮无缘。哀哉!人生离多聚少,念之潸然涕下。
因之忆及尝与吾儿约定,游学三载必归故里省亲。今期限已至,吾儿不可食言。当择日从速而归,父母翘首以盼矣!草草不尽。
即颂大安。
父亲笔
见字如见面。三年前离家时的情景,又一幕幕在龙啸天眼前浮现。不由得心潮起伏久久难平,泪水止不住涌出了眼眶。
“爹,娘!“龙啸天深情地呼喊着,泪眼望向山重水复云雾飘浮的远方:“儿想你们,爱你们,日内一定回家拜望二老!“
龙啸天急忙忙去向老教谕告假。他将打算回家看望父母的事一说,老人家挺爽快地答应了。
老教谕关切地说道:“早一点回去吧,好好陪陪令尊令堂大人,一定要多住几天哟。″顿一顿又道:“别忘了代本尊向二位高堂问个好,啊!“
龙啸天点点头,又是道谢又是作揖。
想起胡庄主,重情重义的龙啸天午餐后便翻山越岭,前往古月山庄去向他道别。
正是人间五月天。山野鸟鸣啾啾,溪水潺潺,山花烂漫,香风袭人。龙啸天因思念父母,无心细细观赏如诗如画的山水风光。
来到山庄,走进门楼。说明来意后,小厮便风一般通报了过去。
不多会儿,帐房先生慌忙走过来,迎着龙啸天笑着道:“原来是龙公子,里边请,里边请!″他把龙啸天带到客厅,命仆人泡了茶奉上。
“你来得正巧。″帐房先生向里屋望了望,道:“庄主听小厮说,龙公子将回归故里,便想托你顺道捎封家书。此刻,庄主正在书房里准备着哩,请公子稍候。“
龙啸天道:“能为庄主效绵薄之力,真乃三生有幸。″
帐房先生陪着龙啸天说了会子闲话,就听得脚步声从里屋响过来。便借故走开去。
“哦,龙公子,幸会幸会!“胡庄主一进客厅,就热情地向龙啸天打着招呼。
龙啸天赶紧站起身,向胡庄主深深地作个揖,道:“在下拜见庄主。“
胡庄主还过礼,做个向下按的手势。道:“公子请坐。“说着,在龙啸天对面的坐椅上坐下来。接着说道:“闻听公子不日归里省亲,本庄主深感欣慰。想念高堂,回家看看,此乃孝子所为,善哉!″
“惭愧惭愧。″龙啸天垂下眼帘,道:“游学在外,转瞬三载。虽自己不觉得时日长,可爹娘却是望穿秋水矣,早就该回家看看了。″
胡庄主沉吟一会,道:“说来本庄主与公子也算得上是同乡。本庄主也是离家多年,一直以来音信不通。只缘事务缠身,平时又疏懒懈怠,加之山路崎岖,递递迢迢。想托人捎封信,又不识路径。今闻公子回山阴,乃匆匆修书一封,有劳公子捎给家母。″
胡庄主说着,从袖子里取出已封好的一封信,递给龙啸天。
龙啸天起身双手接过。道:“庄主所托,一定尽力!“
“唉!“胡庄主却长长叹了口气,道:“公子您有家可归,想回便回。可本庄主却有家不能回,只可梦中归哟。“
“有家不能回?此乃为何?“龙啸天眨眨眼睛,疑团顿生。
“说来话长。″庄主道:“那是很早很早以前。那时本庄主正当少年时,与此时的公子您年纪相仿。年轻气盛,易于冲动,又爱打抱不平。″
“哦,″龙啸天若有所悟:“庄主仗义,许是得罪什么权贵了。“
“是啊是啊。“庄主笑笑,道:“为了师傅,亦是结拜义父祖传的旷世之宝三棱阴阳魔镜,因被当时的国王巧取豪夺据为己有,愤怒之下提剑就想去宰了这个混世魔王。
国王不仅霸占了宝贝,又指使他人罗织罪名构陷我师傅,将我师傅打入天牢。
本庄主设计夺回宝镜,救出师傅,终将三棱阴阳魔镜交还原主。″
“妙哉妙哉,庄主真乃英雄!″龙啸天为庄主喝采。
“从此,本庄主开始了逃亡生涯。″胡庄主黯然神伤:“一别故乡若干年,从此高堂无缘见。
"国王认定我携宝而逃,悬赏银钱一百万两四处缉拿。害得我只能远走他乡,浪迹天涯,隐姓埋名,有家难归。想起来好心酸哦!唉,不提了,不提了。“
停顿了片刻,庄主好象想起什么,道:“差点忘了,本庄主备有一只锦囊。“说着,在袖筒里摸了一会,摸出一只象女孩用的香囊一样的物件,递到龙啸天手上。
胡庄主凑近龙啸天压低嗓门道:“公子带上这只锦囊,内中载有收信人的详址,以及捎信相关事宜。记住,俟进入山阴县界方可将其打开;信件送达后速速离去,千万不可久留!“
“在下一定谨遵庄主所嘱。″龙啸天起身接过,郑重地将锦囊收起。
又说了一会闲话,龙啸天抱着拳道:“呈蒙庄主错爱,本公子游学杭城整整三载,多有叨扰。今启程在即,特来拜别庄主。请庄主受在下一拜!″说着,弯腰深深作了个辑礼。
胡庄主抱着双手点点头,道:“免礼,免礼。″尔后,向里屋喊了一声。
帐房先生立马走过来。
胡庄主在帐房先生耳边轻声吩咐了一番。帐房先生便转身安排去了。
不一会儿,二名使女就送了酒来。恭恭敬敬轻放到庄主和龙啸天面前,将二人的酒樽斟满了酒。
胡庄主又向里屋拍拍掌。应声款款走出一列浓妆艳抹的歌伎。
为首一名女子怀抱古琴,面如满月,黛眉杏眼,琼鼻樱唇,素手纤纤,玉体亭亭。
女子在龙啸天对面坐定,将古琴轻放在几案上,含情脉脉地望了望龙啸天,而后缓缓划动了几下细细的琴弦。
正是: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胡庄主举起酒樽,道:“多情自古伤离别。今日一别,未知何日再相逢。来,龙公子,且干了这杯酒!“
“人生离别寻常事,情在相逢终有时。谢庄主!“龙啸天端起酒樽仰脖一饮而尽。
这时,对面的女子起身对龙啸天道个万福,柔声细气地说道:“奴婢柳青青,特为公子献上一曲,还望公子多多赐教。″
古琴响起来。缠绵悱恻的古典之韵,有如孤鸿飞过的一声声清啼。女子信手拨动着琴弦,低眉动情地吟唱着。
歌声琴音有如桥下潺潺的春水,流淌着不尽的愁怨;又似那树上蕊蕊的丁香,吐露着满心的忧伤。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歌声中,歌伎们翩翩起舞。一时间,离情别绪充满了龙啸天心头。
他被柳青青的歌声深深打动,不由得回想起与胡桃红相遇相爱的一幕幕难忘的情景,禁不住眼角涌出点点泪花。
他真想再去新露花苑走一遭,看看秋千架上、鲜花丛中,美丽无比的胡桃红还在不在,哪怕就看一眼那勾人魂魄的迷人的身影。
曲终人散。胡庄主和龙啸天互道珍重,拱手揖别。
龙啸天神情戚然,与胡庄主恋恋不舍。
胡庄主和帐房先生一直跟到门楼外。两人站在五月明媚的阳光下,目送着渐行渐远的龙啸天。
此时此刻,就在古月山庄高高的玉蟾楼上,躲在闺房里的胡桃红,正立在打开的窗后。一双异常明亮的丹凤眼深情款款地望向山庄门楼前。
她在心里念叨着:龙公子啊龙公子,但愿你记得曾经的爱的盟誓。小女子等着你,一万年心不变。
胡桃红定定地望着龙啸天的身影,直到他走出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