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陛下这是何必。”
盛喜坊帐中罗香金兽，淡色的烟缭绕赤红的花瓣，无意间浮上帐中人脸上的妆容，红妆妖冶，美目夺魂。
上炎翼委屈着一张脸，舒展一下坐麻了的腿，哭腔说道：“怎么办啊坊主。”
“我哪儿知道。”姬少雅微笑。
听说上炎翼昨儿被律北霜从药王谷抓回来了，还逮了一个破坏祭祀的人，夜里姬少雅想想，破坏祭祀肯定是上炎翼带的头，果然，第二天天没亮，他起夜一开门，上炎翼就坐在他屋门口的台阶上苦哈哈。
上炎翼只说了律北霜把楚楹新带走这事，只请姬少雅帮忙把他救出来，可惜左磨右磨姬少雅都不答应。
“好处没有，单惹一捧脏水在手……”姬少雅调子缓缓，欲言又止的拒绝：“天下没有这般蠢事。”
“阳决功。”上炎翼加上筹码：“还有刚刚孤王说好的良田千顷，黄金万两，都不会少你的。”
“陛下就是爱给人甜头吃，千顷良田万两黄金，皇亲国戚才有的赏赐，盛喜坊可担待不起。”
“兄长——”
上炎翼拖着长音的叫唤，屋外下人扣扣耳朵，质疑自己听错了。
姬少雅却粲然一笑，满足的点点头：“你还是记得我是你哥哥。妹妹的忙哥哥肯定要帮，稍等准备一下。”
“嗯嗯嗯！”上炎翼拼命点头，脸上堆满笑容，待姬少雅转身掀帘，面容又瞬间冷下。
犹如春江瞬寒，结冰三尺。
姬少雅余光见上炎翼变脸般的表情，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五年前他决然离宫，到手的储君拱手送给他的妹妹，父亲当时年不过半百，一夜白了头发，满脸失望的看着他。
拱手相让储君之位，他提出了一个无比宽大，却对上炎翼的严苛的条件，那就是放过那些所谓的大皇子党，放过他母亲的亲眷。
然而上炎翼亦擅长出尔反尔，上位之后大肆屠杀，只留下律家与国师两个不敢动的势力。
这次律家押了上炎翼的人，上炎翼之所以来求他救人，也不过是提个醒：你若不现身，我可是要对律家下手了。
上炎翼所承诺的好处，料想与当年的誓言一般结局，绝不会实现，空口甜头罢。答应她，就当是向当年本不会死去的臣子道歉。
他这个妹妹，永远不会手软。
“你们是什么人，干嘛关我！”
狱卒毫不客气地把楚楹新往牢里一推，面无表情，关上大门上锁，不理会他在里面叫唤。
悲哀啊……他好好一个五好青年，怎么就突然粘上污点了。
“果然，就算是主角光环也救不了喽。”楚楹新干脆找一个干草堆一躺，放弃自救。
毕竟属性面板空空，这手腕粗的柱子徒手可破不开，只能在心里许一百个愿望，期盼龙皇姑娘能来救自己，或者那个失踪好些天的司执阳也行。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
“不行啊！”楚楹新躺不住，起身奋力拍打牢柱：“命运不能把握在别人手里，那玩意儿这么久都不来救我！我肯定成了权力争夺的牺牲品了。”
“穿越不易，主角哭泣。”
然后抹抹眼角不存在的泪。
“想什么呢？”
“啪嗒。”
一滴鲜血，一个压抑的嗓音，裹挟未知袭来。
“谁？”楚楹新立刻警惕：“这牢里还有脏东西？”
“啪嗒，啪嗒。”
那个东西不说话，鲜血从墙外渗出来，不断的“啪嗒啪嗒。”
从墙里渗出来的会顺着墙留下，异世也不能违反重力学法则，“啪嗒啪嗒”，估计是这个东西格外的配音。
用来吓唬人的。
“你这也太假了，哪来的水滴声？这是番茄酱吧？”楚楹新嘲讽道。
“什么酱？烦什么切？”它没听说过。
“番茄不认识？就是西红柿。”
“什么是西红柿？”依然没听说过。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腥臭味，楚楹新瞬间明了，从墙中渗出的，是真的血液。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楚楹新问道。
“……”
墙外沉默片刻，说道：“我不是什么东西。”
“哐啷——”一声不大的动静，渗出鲜血的牢墙竟然被推开，一个黑衣人大摇大摆走进来，显然，这是一条密道。
可你这密道太显眼了吧。楚楹新忍不住吐槽。
“你是谁？”
“啧，不认识我了？你那天在街上问我借钱来着。”黑衣人说道。
“哦——哦哦，我想起你来了，你是统领大人。”楚楹新一下就想起难忘的经历——这就是那位被系统认证的好脾气先生。
脾气好到可以被随便借钱的程度。
“大人，你来这儿干嘛呀。”楚楹新问道，薛玉放下面罩，满脸血污：“明知故问，当然是陛下要我来救你。”
他拿钥匙拆开楚楹新脚上的锁链，钥匙叮当响，听得楚楹新心里一激灵。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楚楹新感到无奈，谁也不能说初来乍到就搞清楚所有情况，但现在紧要关头，也只能跟着这个黑衣人走。
“走吧。”黑衣人招呼一声。
“来了，”楚楹新走到墙边，疑惑道：“就这么走出去，不怕那谁谁的人看见？”
黑衣人无所谓地摆摆手：“没关系，皇宫里本来就没什么人。”
楚楹新无法拒绝，跟着黑衣人走在宫墙狭窄的缝隙中，杂草有腿高，楚楹新新换的囚服薄，杂草的刺剌得他疼到心脏。
黑衣人走得极快，楚楹新费力跟，隐约听到薛玉在墙外维持秩序的声音，也只当是龙皇姑娘为了掩人耳目，避免怀疑，而找个薛玉的替身，弄个不在场证明。
“大皇子殿下！大皇子殿下回来了！”宫女云稚叫嚷着，从外殿快跑到内宫，踩过上炎翼前一阵子刚种上的富贵花，踉踉跄跄差点被门槛绊倒，李嬷嬷大呼一声，小迈步子上前捂住她的嘴。
“说什么胡话！”李嬷嬷气得声音颤抖：“你想掉脑袋么？编排这种谣言出来。”
云稚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被训斥惭愧低头，而是掰开李嬷嬷的手，眼里似有泪花，激动不已：“我是说真的，刚刚在朝殿里看见殿下跟公主说话了。”
李嬷嬷皱眉，说道：“动动脑子再说话，什么公主不公主，这皇宫之中没什么公主。”
“错了错了，是陛下。”云稚低头认错，脚尖颠了颠，确是兴奋。
“外面吵吵闹闹的，去瞧瞧。”李嬷嬷说道。
内宫在先皇时候，是龙皇与后妃居住的地方，外殿议论朝政，比内宫要肃静不少，李嬷嬷的记忆中，出入外殿的臣子，弯着腰进去，松口气出来，几乎每隔几天都会有被斩杀的官员的家属哭着来认尸。
先皇暴虐，与心软的上炎翼是两个极端。
接着上炎翼上位，先把内宫的闲杂人清理个遍，从此内宫和外殿一样压抑冷清。
上炎翼自己极少去内宫住，李嬷嬷记着她也从不睡在外殿，她的母后去世后，她的行踪就成了宫里人未知的秘密。
此刻李嬷嬷赶到外殿，失踪五年的大皇子回宫，惹得宫人都来凑热闹，有的想一睹当年储君之姿，有的想瞧瞧从前先皇风范——宫里老人都说大皇子是最像先皇的人。
云稚趴上李嬷嬷的肩膀，笑道：“他终于回来了，我好些年都没见到他。”
李嬷嬷听着这话，话中深闺弃妇的委屈之嫌，转身嘱咐云稚道：“虽然当年你同大殿下有婚约，但婚约早就作废……”
“大殿下，大殿下来了！”不知哪位宫人叫喊，众人的目光都看向朝殿的玄关。
李嬷嬷的嘱咐被打断，云稚本身也没想听，她打小就喜欢大皇子，依靠家族势力，谋求下任皇后之位。谁料大家都没想到，大皇子主动弃权，先皇一去世，上炎翼继位，女人可不能娶女人为后，云稚费劲力气求来的婚约自然作废。
但她一直待在宫中，算是个闲散人，在宫里耗了五年，才等到大皇子又回来。
肯定不是回来娶她，但她要让他知道，她为了他白白消耗五年的青春。
云稚想也不想，她一定要让大皇子亲眼见到她，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殿门打开，上炎翼同一位神态相似的男子走出来。
男子华服黑袍，气质尊贵，不怒自威，气势压了穿着龙袍的上炎翼整整一个头。
这便是姬少雅，也是大炎朝离宫五年的大皇子上炎雍和。
到场的宫人，无一不被震撼到，吵吵嚷嚷的殿前突然噤声，薛玉维持秩序的声音突兀：“都肃静，恭迎殿下回宫！”
宫人才反应过来，忙着下跪，上炎雍和抬手，说道：“不必了，免礼。”
李嬷嬷讶然，这是同先皇一般带有威压的声线。
“云稚。”上炎翼眼尖，瞧见离得最近的云稚，马上明白了云稚的那点心思，为避免云稚难堪，便找个理由让她先退下，开口说道：“劳烦去准备一下宫宴，为皇兄接风洗尘。”
云稚可听不出话中之意，想也不想说道：“那种粗活为什么要我准备？”
上炎翼一听，头皮麻了一下，怎么还有比孤王还愚钝的人啊……无奈，给李嬷嬷使个颜色，李嬷嬷会意，强拉着云稚走了。
离宫五年的大皇子回宫，乃喜事一件，外殿内宫不再死气沉沉，气氛十分活跃，宫人谈论大皇子的英姿，一眨眼，难熬的白日就过去了。
夜色如凝墨，寂静宜人。
上炎翼鲜少睡在内宫，夜半时分依然点着烛光，蜡烛温暖的光线照在她脸上，面无表情，唯眼中一点灵动，许久，深深叹了口气。
门外响起敲门声，上炎翼允道：“这么晚了，嬷嬷就不要拘于小节了。”
李嬷嬷提着盏花灯进来，放下花灯，坐在上炎翼的对面。
“这灯笼瞧着眼熟，可是母后去世那一年，亲手为霄儿扎的那盏。”
李嬷嬷将花灯递过去，上炎翼似宝贝搬的捧着，眼眶渐渐湿润：“霄儿继位那天，把这盏花灯交给嬷嬷保管，三四年时光，一千多天，这花灯居然还像当年一样。”
“嬷嬷，霄儿笨，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嬷嬷哽咽，她跟着上炎翼的母后，有二十年时间，她看着上炎翼长大，知道上炎翼此刻的无奈与恐惧。
“嬷嬷晓得，霄儿武功再高，都是为了保护自己，也只能保护自己。然而现在天下魔物横行，百姓受苦，霄儿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很多人，都想让霄儿死，可是霄儿想活着。”
李嬷嬷眼角缓缓流下泪，一流就再止不住：“嬷嬷知道。嬷嬷又何尝不想让霄儿好好活着呢。
嬷嬷不懂你为何把大殿下请回来，现在危急存亡的关头，若是别有用心之人借大殿下之手谋反，嬷嬷怕你死无葬身之地啊。”
“嬷嬷别哭。”上炎翼伸手，为李嬷嬷拂去流下的泪。
万人之上的时候，还有几个人会这样真心为你哭呢。
“我没有别的办法。”上炎翼说道：“但是我想，大炎朝不能在我手里断了。把皇兄请回来，把龙皇之位还给皇兄，我好做万全之备，找到铲除天下魔物的办法，给百姓一个交代。”
“万万不可啊！”李嬷嬷抓住上炎翼的肩，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神情，说道：“皇后娘娘为了你好好活着，才用命换来这个位子，你现在要把它让出去，你要辜负你母后的一番苦心么？！”
“但是嬷嬷，母后跟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上炎氏和大炎朝必须亡一个，那么去奉献的一定是上炎氏，一定是那个最强的人。这是神明压制凡人的法则。”
那个人，一定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