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
长安的城墙,平行着子午、卯酉,四四方方,厚城墙上高门楼,抹了深红的漆,路上尘土飞扬,是来往的商旅留下的匆忙。士兵抖擞,目光尖锐地看着来往的每个行人。
八水潺潺而绕,守护着长安的墙。
烟波浩渺上,舟楫推开波浪。
绿树、红花、青草,在城中各得其所。
长安的街坊,规规矩矩,整齐划一,青砖黑瓦的房,戗兽威武,酒旗当风,迎来送往。宫殿也不过如此,只是处处金碧辉煌罢了、每每锦衣玉食便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歌馆楼台中听曲、闲谈。
长安的事情,大大小小,都是城君说了算,千百年来,并无太多故事。
现如今,一念长安,就是险象环生,先是山崩地裂,地底的火光冲天,烧焦了归巢的鸟,熏红了一片天;再有河水鼓着泡,升起一个个漩涡,仿佛沸腾一般,一股股的水拍倒岸上,烫熟了过路的虫;又有城中宽敞的街巷,掉下大坑,向四周撕开裂缝,拉下房屋。
远方平原,一个个青面獠牙的魔,有一形人的轮廓,长着鬃毛,四肢粗壮,由远及近的奔跑……
来势汹汹
城中宫楼,粉饰一新,从早到晌,城君仉督昱在学筵上高高端坐,捋着胡须,时不时扇动宽大的镶金镶银的黑袍,同在下两侧跪坐的弟子讲学。
不多时,城主清脆的嗓音,在门外此起彼伏,屡屡打断学筵上的高谈阔论,仉督昱也很埋怨,他看着身前跪立的大弟子,一脸严肃:“颙儿,你去看看,流觞这丫头又在做什么恶?”
丌官颙满脸堆笑,微微欠了身,端手称礼:“弟子这就去。”
他起身来,整洁的紫衣拖在地上,不染一点泥,白皙的脸面,有浓密的眉,目光如炬,薄唇轻红,好一副俊俏的容貌。步伐矫健,刚伸出白衫盖腕的手,拉开门,一个圆球跳在脸上,流觞一支扫帚拍他脸上,他躲闪不及,倒在地上。
满面尘土的流觞,遮掩不了细眉清目、长睫毛,螓首上略施粉黛,优雅高贵,穿着是上橙下红的衣裙,用丝绸的质地,绣了些仙鹤、锦鲤,珠光宝气照耀全身。
扫帚在地上,她呆呆地看着怒起的父君和慢慢爬起的丌官颙,悄悄点头,淡淡地连说了几声:“对不起……对不起……”
看得懵懂的众弟子,此刻笑得东倒西歪,丌官颙扭头怒视,却努力装出张笑脸,向流觞下腰:“城主大人,没伤着吧?”
流觞还是按着扫帚,难为情地摇摇头,抿着嘴唇,心想又要挨君父责骂了,果不其然,仉督昱大步走下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扫帚,猛地扔地上,吼她:“觞儿,你又在胡闹?”
流觞自知理亏,这次不和他犟嘴,而是实话实说,满腹委屈:“我在追一只老鼠!”
“荒唐!”仉督昱扬起手掌,带起一阵风烟,吓得流觞偏头闭眼。睁开眼来,正巧看见那只躲藏的鼠,她指着地上,叫一声“老鼠”,赶紧拾起扫帚,奔向一侧的紫衣弟子,一众人乱了规矩,胡乱地抖着脚、抖着裤腿。机敏的鼠,从这里跳到那里,流觞也从这里,追到那里。
撞倒了高高的烛台,踩下了帐幔,碰倒了摆放古董的柜,摔到一个又一个人。
仉督昱着急忙慌,又是追她,又是伸手接她:“殇儿,不要闹了,爹给你捉就是了!”
流觞似乎没听见,还是挥着扫帚,扫得满屋乌烟瘴气,她气喘吁吁,总算看见了那只鼠,直接扔出手中的扫帚——旋转着迫使众人低头,把神龛上的神像打落——仍然扑了个空。
她有些灰心失望,丌官颙悄悄拍拍她的背,那一转身的惊鸿一瞥,脚滑了,抛起长长的裙摆,正好倒在丌官颙的手臂上,他温柔地笑了,说:“城主大人,没事吧?”流觞迟疑了会儿,才恢复神智,连忙拍打身上的灰尘,连忙说:“没事。”
看她不开心,丌官颙从背后提出个毛茸茸的棕色小球,四肢短小,长长的两颗牙齿裸露脸颊,浑圆的眼睛下是三角的小鼻子,嘴巴划分了上下。头顶上长了根青青草,被丌官颙轻轻地抓着,疼得龇牙咧嘴。
丌官颙逗她一番,还不忘调侃她:“你说这是老鼠,那我问你,这是什么鼠?”流觞这才发现,是一个怪物,她也不知所措,踮着脚接那个毛球。
“给我!”
“不给!”
“好了,颙儿啊,是个什么东西?”仉督昱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无法确认。
“反正是个魔!”一个弟子从旁插了一句,“在长安城,不是人的东西那肯定都是魔。”
丌官颙想想也是,提着魔,对仉督昱禀告:“启奏城君,按我《长安一页》,如果是魔,当置火焚烧!”
“好!”他当即吩咐了弟子,在筵外布置法场:
平整的青石地上,火速架起砖石,一捆竹木编的床,在四角的长木间摆正,两旁站的弟子,举了一二火把,看丌官颙提着怪物,慢慢走来。
流觞却在这时,从仉督昱的身边冲到法场前,摊开双臂,冲着仉督昱囔囔:“君父,你是老糊涂了吗……”
仉督昱偏偏头,笑了:“你这丫头,怎么和你君父说话?”
“君父,你想啊,殇君被锁在渭河中,魔也被先祖消灭了,怎么可能还有魔出现,除非殇君出来了?”
“那不可能,为父昨些日子才遣了丌官颙去渭河查看……”
“是的,弟子看过殇君,已经龙态龙钟了,一副死相。”丌官颙恶狠狠地说。
“那就对了,爹爹,说明殇君不可能兴风作浪,说明世间没了魔,说明这个小东西不是魔……”
仉督昱大步走过去,勾勾她的鼻,笑道:“说明,说明……就你说辞多……”他背过身去,亮一只手指朝丌官颙摆摆,一本正经地说:“放了它吧。”
丌官颙稍稍点点头,眼中流露出的却是担忧,他捏紧了怪物头上的草,偏不给流觞,她伸手去抢,扯长了小鼠头上的草,疼得它歪了嘴角,可算是挣脱了,掉到地上,滚下台阶,流觞直接追了去。
仉督昱有些不高兴,责备丌官颙:“叫你给她。”
亓官颙颇不舒心,想到明明自己想逗弄一下城主,反倒招来一顿埋怨,居然同仉督昱顶起嘴来:“城君,城主收养这些东西,千奇百怪,又不好好看着,跑得到处都是,不能太迁就。”
仉督昱一听,一掌劈到他脸上,打得他跪地上,余怒未消,转身便走。丌官颙也感到非常委屈,然而露出的却是诡异的表情。
匆匆忙忙离去的弟子,少不了风言风语:
“城君与夫人,情深意笃,把思念倾注到城主大人身上。”
“城主自幼随母,颠沛流离,长大以后才回到长安城中……”
想当初,仉督昱还是公子时,为了降魔,曾在城外小驻,不幸受伤,甚幸得民女素娘搭救,往后的她日子便有孕在身,只是因为出身卑微,遭长安族赶出了宫。连诞下的小女也跟着受罪,仉督昱心如心割,飞鸽传书。
他成君,妇已死,女儿在流浪,找了许久才从穷乡僻壤中找到了。
丌官颙来得晚,自然不知其中的事理,不过他却能从最末脱颖而出,引来一片诟病,议论纷纷中,是揣测其中的猫腻。
然而,挨了这巴掌后,愈发骄纵和古怪的他,难以忍受,又听不惯这些闲言碎语,赌气冲出学筵堂,跑得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