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廷国,梵蒂冈城。
克雷芒三世坐在自己的教皇办公室里,而他的面前除了教皇助理之外,却坐着三个红衣主教。
教皇冠冕加身的克雷芒三世在几个红衣主教面前却没有什么威严感,他只是像个普通的神父那样弓着背低头翻动着新约,而那三个红衣主教也似乎没多少尊重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冕下,几位红衣主教都已经到了。”
可能是由于气氛尴尬,年轻的教皇助理轻声呼唤克雷芒三世,却没有立刻得到对方的回应。
“冕下?”
助理的第二声呼唤更大声了一些,这才让克雷芒三世抬起了头。
“我知道了。”克雷芒三世将新约合上推到了几个红衣主教看得见的地方,并露出了封面上暗淡的烫金色希腊文——何西阿书,然后才缓缓地开口道,“我们可能是遭遇到了另一个犹大。”
“冕下慎言。”说话的是三个红衣主教中局右的那个,年过六十的他留着北意大利人所特有的髯须,充满皱褶的手中摩挲着金色的十字架,虽然面容憔悴苍老,目光却炯炯有神,“十字军东征是乌尔班三世的谕令,况且那个吕西尼昂人的态度也不明朗。”
那个人的话虽然听上去模棱两可,但却似乎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立刻引起了他身边那个满身穿金戴银的肥胖红衣主教的迎合:“格里高利枢机说的对啊。”
克雷芒三世皱起了眉头,刚才说话的人一个是刚在之前的教皇推选中呼声很高却输给自己的米兰教区红衣主教贝内文托的格里高利,而另一个则是勃艮第教区红衣主教洛林的卡尔曼。
由于上位教皇乌尔班三世因为耶路撒冷王国的事情突然暴毙,所以才造成了他与格里高利在二十八位枢机中几乎分庭抗礼,虽然最后自己胜出了,却也导致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克雷芒三世想着皱起了眉头:“虽说教皇无谬,但耶路撒冷王国的问题却在各个主教之间议论的愈演愈烈,如果……”
“冕下您慎言。”格里高利摇了摇头,十字架被他举起捧在胸前,“作为天主的牧羊人,冕下永远不会有错,除非由枢机会议除名之外,不管对哪一位冕下都是一样。”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十字架同时起身逼近了教皇办公桌继续道,“这是我等为天主牧羊所需最基本的权威。”
“嗯……”克雷芒三世不置可否的沉吟了一会儿,在他心里格里高利那咄咄逼人的态度根本不是因为信仰或者使命,而仅仅是为了维护乌尔班三世,或者说是维护米兰-北意大利的教权。
只是……
克雷芒三世重新拿出了法皇腓力二世加急送来的正式书件,如果他们仅仅只是隐瞒的话,那只言之凿凿的狐狸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行。法皇已经在书件中说明了,这种事情影响到整个教廷的未来,不能因为几个人而姑息。”
克雷芒三世的话让格里高利坐了下来,他本意想要反驳,但却也不能违背自己刚说出的教皇无谬论,所以只能看向身边的卡尔曼。
“法皇从来都不值得信任,况且那个红胡子腓特烈也没有表态,冒冒然……”
“哼!”一直没有说话的最后一位红衣主教冷声打断了那人的话,他用一对日耳曼人所特有的鹫目盯着身边的胖子,“卡尔曼枢机,什么时候那些地上的皇帝们能对天主的牧羊人指指点点了!”
卡尔曼气急无语,格里高利却微微摇头制止了他想要争辩的行为,转而对那个日耳曼人质问道:“威廉枢机,你这是在质疑冕下吗?”
德皇是皇帝,法皇一样是皇帝,还有什么能比让支持教皇的主教与教皇当面对质更有趣呢?
“冕下,我不是这意思。”
克雷芒三世没在意似的点头示意威廉坐下,北德意志与波兰地区在教廷一直没有多少话语权,与他们这样没有富裕教区的罗马枢机是天然的联盟,而这种关系在面对米兰人的咄咄逼人时则格外重要。
“格里高利枢机。”
“是,冕下有什么要说的吗?”
“十字军东征是我等牧羊人的成功。”克雷芒三世说着转头看向窗外,罗马的天气时晴时雨就如同他杂乱的心思,“这种成功是不容玷污的。”
“我明白。”格里高利闻言露出了笑容,果然克雷芒三世在大义和内斗当中选择了他想要的结果,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那么我们该怎么申饬法皇呢?”
“申饬?”克雷芒三世的语气一顿,转过身来面露讶异,“为什么要申饬?”
“那……”格里高利如同扫帚一样的浓密白眉乍然皱起,随即又迎着克雷芒三世那惊吓下隐约可见的笑意舒展开来,“冕下准备如何?”
“教权至高无上,不容亵渎。安条克公国被破,吕西尼昂的居伊临阵弑君,这是不容置疑的背叛。”
克雷芒三世义正言辞地说着、或者说是编撰着故事,同时转头看了一眼教皇助理,见他正在奋笔疾书后,遂稍等了一下才又继续道,
“圣城已被异端占据,异教徒又咄咄逼人,是时候昭告诸王进行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了!”
格里高利面露惊讶,他有些不敢置信克雷芒三世这样总捧着新约说着“战争平止”的家伙竟然会为和乌尔班三世一样为了另一场十字军东征赌上一切。
“冕下,写完了。”教皇助理说着将鹅毛笔插回笔筒,“可……”
克雷芒三世恍若斗士一样伶俐地转过身用目光逼止了助理的话,“一份留案,另外抄送五份,除了法皇之外,快马送给英皇理查,神罗皇帝腓特烈,卡斯提利亚的阿方索以及耶路撒冷附近的加利利诸城。此为教皇圣谕,既为至真至圣的天主圣意!”
克雷芒三世的眼中闪着别样的光芒,他逼视着众人,直到他们都低下了头。
“天主在上,阿门。”
“阿门。”
……
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的昭告很快就传达到了法皇腓力二世的手中,但对于早已做好准备的他在看到这份昭告后,却显得不怎么高兴。
“那个老头简直跟乌尔班三世一样让人头疼。”年轻力壮的腓力二世坐在自己的王座上看着窗外那既不显得繁华也不宁静的巴黎,“难道耶路撒冷的王位就这么不舍得撒手给我吗?”
腓力二世越想越气,最后像是忍不住似的将酒杯拍在了桌上,惹得他所亲近的大臣们浑身颤抖起来。
“陛下,息怒。”
“克莱蒙德卿,你也是公爵,你说说王爵难道真的这么重要吗?”腓力二世说着转过头,“比忠诚和责任更重要?”
被腓力二世提到的克莱蒙德在那群大臣之中颤抖得更厉害了,面对着年轻而又奸诈的主君,他说不出一句话,因为此刻不论说什么,这位羽翼渐丰的主君都会找到借口吞并他那弱小的封地。
气氛凝滞,腓力二世却自顾自地从王座上站起来走到了旁边的落地窗前。
“哼!你在担心什么?克莱蒙德?”他说着瞥了一眼那几个大臣心中微微叹气,或许也只有真正的蠢蛋和忠臣才会来王庭任职,而这几个人……显然不是忠臣,“南面有阿基坦,东面有勃艮第,你觉得我会拿你怎样?我能拿你怎样?呵!”
臣服于法兰西的公爵不下于五个,他却只能困在这被人笑称为“法兰西岛”的狭小领地内,这又怎能让他甘心!
作为一个少年登基的皇帝,皇宫或者说是整个法兰西岛对他来说都像是个监狱,而他渴望的是自由!是凌驾于一切的王权。
可是……
腓力二世仰着脖子暼向那些大臣,心中叹了一声,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克莱蒙德卿,说说吧,现在我该如何做才能从我那个会打仗的表亲那里拿到想要的东西。”
“这……”克莱蒙德抬头看了一眼腓力二世,见他那如同太阳一样的温和表情稍稍松了一口气,“英王理查虽然作为皇子时骁勇善战,但他毕竟刚即为不久,而且他与他那位兄弟也并不和睦,或许我们可以先发制人夺取圣城。”
“嗯。”本来圣城的王爵加上领土是他志在必得的东西,但他从不认为夺得圣城会那么容易,“我们有多少能动员的士兵?”
“三万五千人。”克莱蒙德面色发苦,但又紧接着在那些大臣的目视下继续道,“但如果陛下能分润一些爵位领地给臣下们,我想应该能组织起差不多三万正规士兵,两万农兵,下怕特里埃的男爵们甚至愿意借贷来雇佣日耳曼的佣兵团。”
“真是舍得啊!”腓力二世的话没出口,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竟作出踟蹰与认真思索的表情,“借贷的话,是不是太勉强了?下怕特里埃并不是富裕的地区,就算是拿城堡抵债也太过于严苛了。还是……”
腓力二世的口气充满了不甘心,却听得那些臣下们纷纷挑起了眉头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
克莱蒙德又一次被身后的贵族推搡了一下,这让他低垂脑袋的时候忍不住流露出不屑。
“这群家伙真是蠢的够可以的!”克莱蒙德想着抬起了头看着那位年轻的法王,心中忍不住涌起了惧怕的情绪。
“不过、这样也好好……”想着克莱蒙德终于开口了,“陛下您如此宽厚真是不同寻常,臣下恭请您从私库中提供贷款!”
“哦?”腓力二世闻言换了个姿势,身体前倾手支着脑袋追问道,“克莱蒙德卿,这样可以吗?毕竟这是主君对于臣下提供的贷款。”
“我想……”克莱蒙德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个法兰西岛周边领地的小领主们,看着那些没见过世面又贪婪异常的愚者,才露出了些许笑意,“如果是为天主之战所效力的话,那么一切都可以从新从简。”
“是吗?”
“当然!如果能追随陛下您攻打圣城臣下一定无有不从!”
“呵呵、哈哈哈哈!”腓力二世的笑声充满了宫殿,他在笑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收声并郑重地点头应允下来,“那么就如此吧!如果我能夺取所有圣地,那么安条克将为各位分封,如果我与英王分夺圣地,那么你能将分得其中一半的港口作为封地!”
“谢陛下!”
“那么你们就去准备吧,我会稍后让财政官来给你们开取一分利息的贷款证明。”
“一分利息?!”贵族们更躁动了,比起那些威尼斯人剥皮噬骨的利息,面前的法皇简直就是圣人再世啊,甚至有些本不准备参与圣战的家伙们都起了贷款来重修城堡的主意。
“当然!”腓力二世点头之后将目光转向了克莱蒙德,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克莱蒙德卿有兴趣参与其中吗?”
“不了,臣下只求追随陛下就可以了。”
“哦?”腓力二世点点头,“那么有兴趣借贷的就下去吧,克莱蒙德卿你留下,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众人纷纷攘攘地离开,克莱蒙德心中胆颤,而年轻的腓力二世却混不在意地起身倒了两杯酒走到克莱蒙德身边。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如我那位表亲?”
“臣下、不、不敢。”
“哦?”腓力二世似是饶有兴致地围着克莱蒙德转了一圈,“那么你又是为何能愚蠢到认为我会昏庸地放弃圣城领地与周围那些领主们分享呢?”
“臣下、臣、”腓力二世那些就被的手腕拍在克莱蒙德的肩膀上,却像是一击重拳,打得他开不了口,只能默默然地低声细语。
“呵呵呵,没事的,克莱蒙德卿。来吧举起酒杯。”腓力二世蹲下身子将酒杯举到了克莱蒙德的面前,“目空一切并非王者气度,苛责臣属亦非统御之道。这点我也是明白的。”
看着颤抖得更加厉害的克莱蒙德,腓力二世轻笑着将酒杯放在了他面前,随后起身继续道:“这次的贵族,我会以内库不足为由分润给你三分之一,并补足你所缺少的金法郎。”
“陛、陛下?”
“将那些愚蠢的人吞噬殆尽,然后以忠诚与畏惧慑服于我!”腓力二世背着克莱德曼站立,在王座之下,他仰头看着空空的王座,慢慢将红酒一饮而尽,“在我败军回师之后,我需要你提供足够的军队震慑不列塔尼!”
“您要做什么?”克莱蒙德一脸震惊地抬起头,他根本想不到眼前这位竟然将败军之后这四个字也说得轻如鸿毛,更对他未言尽的东西畏惧不已。
“那些贵族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是让法兰西岛变成更大一点的法兰西岛!”腓力二世嘴角的笑意逐渐明媚,就像那一如既往的温和君王模样,“我需要的是从那位表亲的手里拿到诺曼底!一个真正的出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