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雨轻,梅子微青,江南很是朦胧。
临安城外,执手街边,一排排的灯笼随风飘荡。不远不近的吆喝声,不紧不慢的行人,不多不少的渔船。
沿着流水,一艘游船划破青青绿萍,穿过桥洞,身后跟了一串水波。
船开两头,站了一个渔夫,一个舵手。船舱里一面小小的窗户,开一扇,闭一扇。
窗子里挂着的淡紫色纱帘,精致地携上了流苏。
一双玉手隐隐可以见得,忽而又探出精致的面容来,姿色取明月一半,玉莲一半。
船舱里的谈话很欢快,声音很是清灵。
“姐姐,这里可是十分好玩?”
青衣女子对着对面正剥着莲子的紫衣女子说道。
“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怎么会,姐姐才待了几日,青语待了几日,这里的乐趣须是要好好体会的,一日半日才不能深解。”
“是是是,也只有你这般喜欢这人间,说出这般没有边际的话。”
“嘘~”
青衣女子将手指抵在她姐姐了唇上。轻声道:“姐姐要小心,我听说,人心险恶,处处小心。”
“纵你也知道,还不是想留在这儿!”
她遂将剥好的莲子丢了过去。青衣女子不理会姐姐的嗔怪,向船外看去,船只已经走了很远,沿着青石板铺的街,沿着一间一间的小茶楼,沿着一阵一阵的波光。尽远处隐约有一座山,青葱无比。
“紫弦姐姐,我们到了呢!”她朝那座山指去,说道,“传说在那庙里许愿的,若是心诚,必会灵验。”
“这些传说你也信?”
“为何不信,今日我便要上山去,还一个好郎君,羡煞你也。”
“好好好,我家青语,一人待了快千年了,孤独得很,快求求神仙佛祖,给她赐一个如意郎君。”紫弦说着,也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垂首拜了拜。
青语被她逗乐了,可是笑不长久,就伤感起来。
“那姐姐便送到这岸边吧。”
船撞了一下码头,晃了晃,船夫进来催上岸,青语和紫弦一齐出了舱门,紫弦特地给青语披上披风,说:“江南雨季,风还是很凉的。”青语虽不是很情愿,但是也不好说什么。
“姐姐,路上小心,回去了,可别透露青语的行踪。”
“自然是,都已经偷偷跑出来了,一定要玩的痛快才会回去呀。”
“那姐姐,青语这便真走了。”
紫弦挥挥手,只说道:“身上没带伞,还是快些去找店家歇脚。”
青语握了握紫弦的手,当是告别,便踏上临岸浮桥,走过廊道,上了石阶,到堤上去,回头望,船已经快速地开走了,紫弦还在船头,但是渐渐的也小了,不见了。
青语转身奔进人流中,自由的空气让她身心皆悦。
她沿着长街走了许久,身子也热了起来,便脱下了披风,继续往前走。
又是走了许久,竟还是没走完环河的长街,她对这周围的花花绿绿不感兴趣,便随便找了一条小宽巷,横插进去,竟然还真有新发现——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摆了一张破旧的檀木桌,摆足了工具,正专心地做着糖画。
青语好奇,就凑了上去,细细地观摩。老爷爷手艺很巧,画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
“小姑娘,怎么看的如此入迷?”
“从未见过,甚是好玩”
“从未见过?哈哈,好女娃,来,你随便拿一个,送与你。”
“嗯……我身上有银子的。”
青语骄傲地说道,惹得老爷爷有一阵爽朗的大笑,青语也不细究,单单拿了最大的那只蝴蝶。
一口咬下去,香脆可口。
“娃娃,怎样?”
“好吃。”
“以前没见过,第一次,新奇占上风,自然觉得好吃,像我孙儿,自小便吃这个,大了,竟嫌弃了来。唉……”
青语心中想,怎么会有人嫌弃吃的,只是没说出来。
“娃娃哪里人呀,来江南可要好好玩玩,这里和外面很不一样的。”
“这里的人都像老爷爷一样好吗?”青语舔舔嘴唇,问道。
“那可不是,有的人好有的人坏,这可是真说不准。”
“老爷爷与青语是陌生人,便这样好,其他人定不会坏到哪里去。”
“哈哈,你这女娃娃真是好玩儿。”
“那……天气呢,江南的天气,是一直想这样阴雨连绵不断吗?我在船上待了一路,看这雨飘了一路。”
“不是,不是,这正是时节,是那天上神仙的安排。”
青语忍不住轻笑,“什么神仙会安排这样的时节?”
“可不就是天机不可泄露嘛,我们是凡人,雨来了就躲,雨停了就劳作,安于本分,这才快快乐乐。”
青语垂过头,暗自思忖。
“不过你看,这几日大雾不散,白日不出,很蹊跷啊,听说是雷峰塔啊,有异样,白娘子要出来喽~”
“白娘子?爷爷,白娘子是谁啊?”
“白娘子啊,就是,就是一个传说,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善人呢,可惜,她是妖精,总之法海说她是妖精,非要把她抓起来,关到雷峰塔里去,和她那相亲相爱的许仙郎分开,哎呀,好悲惨的。”
“原是这样,还好,我可不是小妖精。”
“哈哈,你就是个小妖精,是你家人的小妖精。”
青语也笑了,她今天格外开心,比以往任何一天都开心,不由得再三感叹人间比书上描述的还要好玩。
“娃娃第一次来,看断桥了么?”
“断桥?什么断桥?”
“就是白娘子遇见许仙的地方。”
“好玩吗?”
“‘烟雨朦胧,若隐若现。’大诗人都说好,咱们也没什么好异议的。”
“那我肯定是要看看的,就来这么几天,可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这大街小巷里了。”
“巷子里热闹,那边清净的多。你要是想去,就从这个巷子里走出去,往右边去,一直沿着河道走,走个一二里地,应该就到了,虽有一些远,但对你这样年轻的娃娃,也是不算什么的。若是在平时,那些个才子佳人,如玉儿郎都喜欢在那桥上吟诗寻欢,可今天,单留下美景了。”
青语细思片刻,觉得饶有兴致,就给老爷爷留了银子,本想着把披风也就此扔下,但看看天色终觉得不太妙,便也就带上了。
按着老爷爷的指引,青语往右边拐了,走了好久,却发现人越来越稀少,连摊贩也都收拾了,天色渐暗,凉风习习。
青语沿着堤沿寻找上桥的地方,站在雾里面,站在桥上,河道里的小舟一艘一艘地靠岸,或者往远处航行,雨丝细细绵绵,风也变得轻柔。
青语看着眼前一片朦胧中的细景,她就像一抹绿擦点在了那灰扑扑的老桥上,挤水墨画里。
人间有四季,春夏秋冬,四季有宝物,雨日风雪。每一季都是一幅画。
“断桥之上,风景果然迷人至极。”
青语有些怠懒了,就想倚在这儿的栏杆上,可惜今日的天气确实不怎么好,不一会儿雨不再是细丝,汇成水滴,砸了下来。青语的衣衫已被打湿了一大片。
一把伞,不经意地飘到了头顶,上面印着红红的枫叶,一瞬间有了点儿秋日的感觉。
顾青语转过头,正见一双白皙的手握着伞柄,一个俊朗的少年,一身墨色衣衫,眼神灼亮,唯有面色有些惨白。
“姑娘,雨要紧了,怎么一个人不带上伞,便站这桥边呢?”
“你……”
顾青语有些呆呆的,这少年长得极好看,眸子里有波光在闪,鼻子嘴巴方方正正,俊又精致。
“姑娘,怎么了?”
“嗯,听说,这里看江南景最好看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来瞧一瞧,没想到,这雨会下紧呢!公子也是出来玩的?”
少年一笑。
“小生出来买笔纸,可惜雨天阴潮,店家不开门,只好折返。不然,怀里抱着纸墨,也不敢为姑娘撑伞了。”
“那公子真好心。”
青语欢心一笑,倒让他有些腼腆,垂下眼帘,不知该说些什么。青语心里却是更乐了。放眼四周,雾气茫茫,也没有船只行人。
“小女子姓顾,名青语,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啊?小生,庄绾,家住南塘。”
“庄郎啊……”
“姑娘……怎么这样,小生与姑娘素未谋面,今日一见纯属偶然,姑娘这样称呼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还请姑娘……”
“你脸红什么,这又不是叫你,我只觉得你像我一位朋友,我叫他庄郎。”
“是姑娘心爱之人?”说罢又自觉冒犯,急忙补充道“姑娘别误会……”
“不是,我只觉得有这个人,不知姓甚名何,也不记得他长成什么样子了。”
庄绾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是这样,那想必姑娘与他也是萍水相逢吧。”
“不知道呢,公子便就一直这样为小女子撑伞吗?”
青语指指那把红叶伞,说道。
“看天色,雨怕是不会停了,小镇雨季就是如此,出门若不带伞,恐怕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落汤之人了。”
“其实,我本是带着伞的,只是,雨前一阵风吹到河里了,唉,今天出门可真是不顺心。”青语顺着他随口编了一个谎话。
庄绾笑了笑,说道:“那可就不好了,今天雾气那么大,雨虽不大,但是紧得很,就算是到下游寻了,也很难看得到啊,我家里就在附近,且你姑娘是单薄女子,不如就先把伞赠给姑娘,我走几步就好了。”
“这可怎好意思。”
“姑娘玉体单薄,小生身子健壮,还是姑娘更需要。”
青语望着他脸色又趋白,但目光坚定,便拿下怀里的披风,撑开,披在他肩上仔细系好。手接过那柄伞,触到那冰凉的手指,真是如玉一般,甚为凉人。
“姑娘这是……”
“这披风太大,我戴着不舒服,不然也不会闲着无事一只揣在怀里。公子赠伞,无以为报,便仅以此回谢。”
庄绾闻言,会心一笑,未见回绝。
“那姑娘早些时候回去,天不早了。若无他事,小生便走了。”
庄绾点头示意,抬步离去,那件墨色的披风和他正配,背影便也出奇的好看,迷得青语攥紧了伞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