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也不知是南,还是北,是东,还是西。那里有座山,山上万树丛长,遮天蔽日。厚腾腾的雾气笼罩在上空,只有到了山脚才能看到一点山峰的顶端。
“瞧,它又来了。”一只白狼对一只黑狼说。
黑狼早已口水直流,回道:“我看到了。就是这次肉少了点。”
“少点,总比没有好。”白狼嗔道。
随它们望去,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正一蹦一跳地来到山坳前。那山坳看来有几丈深,一旦掉下去,别说兔子肉了,估计连骨头都成渣。
小白兔跳跃能力是很强的,无奈腿短了点。丈量着,还差一只脚的距离。它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白狼提醒道:“你回头爬到树上,从树上的树枝跳下来。”
小白兔回头一看,才注意到身后有一棵小树,枝丫正好伸到了对面的上空。它很高兴地对白道了谢,随后回身要跳上树。可纵使它一蹦三丈高,却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白狼又提醒道:“树后面有块石头,你站那上面跳,就够得着了。”
小白兔恍然大悟,再次高兴地向白狼道了谢。果然在树后找到了一块已经埋在土里的石头。随后站上去一跳,总算跳上了树。即又迫不及待地跑到枝杈上,纵身一跃。刚一落地,白狼和黑狼就扑了过来。一爪子拍下,死了。
“就是可惜了肉少,还不够塞牙缝的。”黑狼又抱怨道。
白狼依旧嗔了它一眼道:“你就知足吧。下次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了,有的你饿的了。”
黑狼撇了撇嘴,转眼看见那树皮,发颤。
森森长道,通向了黄泉路。奈何桥上,孟婆正派发着孟婆汤。
“孟婆汤,前生忘。千愁万愁断心肠,不如做猪做狗做牛羊。”
一个乞丐唉声叹气,“活得还不如狗了,不忘做啥?”
一个姑娘泪眼婆娑,“问世间情为何物,最怕人一生错付。”
一个白胡子老僧嘻嘻哈哈,“忘了,早都忘了。”
富贵人家却难舍,回头望着来时路,迟迟不肯喝。
孟婆习以为常道,“孟婆汤,前生忘。千愁万愁断心肠,不如做猪做狗做牛羊。”
富贵人越听越怕,端着的碗立马放下。但见孟婆随手一挥,那汤就自己入了口。
孟婆撇了一眼那一个又一个走入轮回盘里的魂。百无聊赖,又念道:“孟婆汤,前生忘。千愁万愁断心肠,不如做猪做狗做牛羊。”
忽然她精神一抖擞,急忙将盛汤的碗收了起来,从身后取出了一个跟脑袋一般大的碗。若无其事地又念道:“孟婆汤,前生忘。千愁万愁断心肠,不如做猪做狗做牛羊。”
随见飘来了一团魂,人的身形,却只是个迷糊的影子。它讶异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大碗,什么也没说,端起来就咕咚咕咚地往下灌。那汤好像要将它的每个细胞都占满了一样。
“呃……”放下碗时,身形竟涨了一倍。魂只好拖着沉重的躯体挪向了那轮回盘,跳了进去。
孟婆看着那一坨差点卡住了轮回盘的魂,跟求神念经似的念道:“孟婆汤,前生忘。千愁万愁断心肠,不如做猪做狗做牛羊。”
春日里,嫩芽苏醒。不知经过了几多春秋,不知经过了多少风雨。小树终于长成了大树,大树伸张着枝丫,铺开了一片绿荫。
炎炎夏日,正是休息的好地方。来来往往,一年又一年。这一日来了个老和尚,身穿灰色的旧袈裟。他席地而坐,背靠而眠。知了声声,吵得过路人燥热心烦,他却仿佛沐浴安眠曲中,睡得酣畅。
迷迷糊糊中,忽然有个声音。“和尚,和尚。”
“谁在唤我?”老和尚问道。
“是我,你正靠着的这棵大树。”
老和尚奇道:“树也会说话?”
树说:“我每日看那路过的行人,听他们交谈,渐渐的,也就学会了。”
老和尚啧啧称奇,感叹道:“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
树听不明白他说什么,又道:“我想让你帮我一件事。”
老和尚助人为乐,悯世间之苦,自然是乐意的。“什么事,你说。”
树说:“我想让你把我烧了。”
这什么要求?老和尚愕然道:“为何?”
树说:“树虽千枝,却无脚。行不到,去不了。只能自守于此,百年不变。可我却想去一个地方。”
老和尚问:“你想去什么地方?”
树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只知道我要去那个地方。”
老和尚又问:“那地方在哪里?”
树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我能走,我就一定能够到达那里。”
老和尚觉得很是神奇,又问道:“那你为何要去那里?”
树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去那里。”
老和尚问道:“那你要我如何帮你?”
树说:“我想请你把我烧了,我想摆脱这一生的禁锢,重新开始。”
“烧了?”老和尚不可置信道。人死如灯灭,树大概也如此。岂非连念头都没了?
树说:“因为树已扎根于这片土地,除非大地干裂,不然树是不会死的。”
老和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看向了远处,天与地交接的地方。那里仿佛连成了一条线,仿佛就到了天和地的尽头。但无论如何越走越近,天和地却永远都这般高,这般低。他不忍心,叹道:“花开落尘泥,尘泥更护花。生而死,死而生。此处又何非彼处,彼处可不正是此处。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生又何须求死了。缘来缘去,终有那一日。”
树说:“那和尚又为何要悟空?”
老和尚道:“空非空,不空非是空。不过自证之道。”
树说:“那便是我的自证之道。”
老和尚说:“菩提千叶,叶落归尘终有时。”
一阵风吹来,叶铺落了满地。老和尚醒了过来。他起身看着身后的大树,默然许久。
“请恕此劫老衲无能为力。阿弥陀佛。”说着,袈裟扬尘而去,但洒不尽红尘风又起。
又不知过了多久,阴雨绵绵驱逐了晴日。一个醉酒老道行来避雨。狂风大作,刮得枝叶声声作响。仿佛要将这大树连根拔起。可老道迷迷糊糊看这混沌天,却安然如归了家。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玄牝天地根,万物穷化又一轮。”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道士。”忽然有一个声音唤他。
道士闭着眼,问道:“谁啊?唤贫道何事?”
“我是你身旁的大树,我想请你帮个忙。”
道士眯开着眼,懒懒说:“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与周与?”
大树又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道士道:“说吧,什么忙。”
大树道:“我想请你放把火把我给烧了。”
“烧了?”道士奇怪道。
大树说:“我想摆脱这一生的禁锢,重新轮回,去一个地方。”
道士问道:“去什么地方?”
大树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只知有那么一个地方。”
道士一笑道:“此处何处,我又如何知道。那就去吧。”
大树道:“这么说,你愿意帮我?”
道士却摇摇头道:“道法自然,自有归依,又何须我的帮忙?”
大树不解道:“那我如何去?”
道士没有回答,因为他睡着了。可这本来就是梦,他如何又睡着了了?
忽然一声霹雳,天空一下大亮。闪电劈下,一下将树干劈成了两半。一半倒在了地上,另一半只折在了空中。正好为道士遮着雨,而道士还在睡着。
阎罗殿上,两名新来的伶人正唱着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
阎君坐在案旁聆听,千年心已成铁石,却还是禁不住回忆往昔。迷迷糊糊只记得一个草屋门前送别的人影,青丝云髻,粉衣绿裙。如今已不知投胎去了何处,再许何地姻缘。他霍然拿过了生死簿,想查一查。但当扉页翻开,却愕然发现早已忘了姓名。
“阎王。”判官走了进来,又领着那一团只有人形的魂。
阎王怔了片刻,扬手退了伶人。走到了魂的面前,无奈问道:“还是没忘?”
魂说:“忘了什么?”
阎王习以为常,无奈又道:“连无思无想的树你都能成精,看来忘是忘不了了。”
魂依旧又道:“我想去一个地方。”
阎王说:“我知道,但那是你不能去的地方。”
“为什么?”魂不明白道。
阎王叹道:“没有为什么。天地无极,四海广袤。为何你又非要去那个地方了?”
魂说:“我只想去那个地方。”
阎王笑了笑,这话它说了多少遍,自己竟也习以为常地也问了多少遍。忽然他想起了方才的牡丹亭。又道:“刻骨最是情难忘,相思往往销人魂。有了。”
随对判官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