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狗子不叫那陶大友准备什么,但他甚是乖觉,晚间竟让仆从送了一套铺盖,并一个蒲团过来,又送来一套茶具灯盏脸盆等等应用之物,片刻间,狗子所住的右厢,便己被布置妥贴。狗子心下好笑,却也坦然受之。他己觉出此宅不妥,而这陶生并不似短命之人,此番怕是要沾些因果。
晚间,陶家仆从送来了二凉四热六样小菜并一壶好酒,陶生便邀狗子过来喝酒。
两人从日落直喝到鼓打一更,狗子便打听这处倒底为何如此出名,陶生见狗子问,便也愿意让狗子明白这处的历害,便娓娓道来:“陆先生啊,这处事由你若是问别人,不见得知道得全,问我就算对了。这宅子的主人本姓贺,他家可了不得,家中有良田千顷,京中更有人在朝为官,是我们这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不仅有钱,还很有势。那贺生与我家三哥算得上是总角之交,所以我对这事知道的很清楚。这话,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我们这的杨柳阁来了一位妙情姑娘,那风情气质,简直是艳冠一城,我偶然见了一面,至今也是难忘。这件事的起因,便是这位妙情姑娘。”
要说这杨柳阁那可真是这兖州城里的一处妙地,那里有一座折柳台,但凡能在台上献艺的姑娘,无不红极一时,而这位妙情姑娘,因是从江南来这里,那一身江南美人儿的风姿,与这边的女子完全不同,那三分羞怯两分柔婉,五分艳媚,简直让城中有点家财有点才情的男子们趋之若鹜。
而这位贺生,便是最痴迷之人。
他家本就是此处地头蛇,一个青楼艳妓,想要得手,也是寻常。贺生初见妙情便惊为天人,作了一次她的入幕之宾后,更是食髓知味,此后十回有八回宿在妙情处。渐渐的,他对这妙情便起了占有的心思,回去求他老娘,又动用了家中势力,终于得偿所愿,将妙情赎了身,就安置在这处宅院中。
自打将妙情赎了身,他便再也不回家,天天在这里流连,再加上此处离书院甚近,更是便当,那贺生最长一次,竟然一住就是三个月。
贺生在赎回妙情前,早便娶妻,他的妻子娘家甚是得势,这女子也极善妒,丈夫三月不回家,她简直怒发如狂。只因丈夫家族势大,将她看管甚严,所以她也不得发作。
终于,有一天黄昏,此女趁婆婆不在家,窥到了空子,便咬牙切齿的要好好整治这青楼女子。她收拾利落后,便带着家仆浩浩荡荡的来到了这处外宅,那时贺生随母回外家探视,将妙情留在此处,妙情一个青楼女子,本是无根,现在能跟了贺生,心中甚是欢喜,此时她己有两个月的身孕,却还未告知贺生。只待他这次从外家回来,便要跟他说,也让他欢喜欢喜。
正自想着,却听外间大乱,便出门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见那贺家娘子冲进宅院,指着妙情道:“将这下贱的婊子与我捆了。”
下人便冲过来将吓的手脚软瘫的妙情捆了起来。
那贺家娘子见到妙情那张精致的小脸便恨的不行,亲手拿剪刀划烂了她的脸,在她脸上啐了一大口后,也不听妙情哀叫分说,便吩咐一众婆子对她拳打脚踢,生生将妙情肚子里的孩子打的落了胎。妙情身下见血,不片刻就被众人打的晕了过去。
那贺家娘子见这小婊子竟然有了孽种,更是怒发如狂,可是却不叫下人再打,便只将她扔在地上,着人看着,自己径去里屋歇着。直到第二天贺生赶来。
那贺生一进屋,便见到一屋下人,又见到地上脸己破烂,奄奄一息的妙情,不由大怒,问道:“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动我的人?”
突听屋中有个熟悉的女声回道:“我呀”
就见到贺家娘子施施然从屋中走出,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夫君问:“相公,怎么,我打不得么?”
贺生虽好色,却也甚是惧内,他这夫人的娘家可是比他家还要有力,他一见此景,哪还敢罗嗦,便诺诺不敢言声。那夫人笑吟吟的叫人拿冷水浇醒了妙情,居高临下的对她说:“你的贺郎回来了,你昨日不是喊着贺郎为你作主么,他现在就在你面前,你叫他给你作主哇。”
妙情听到这么说,便转头四下寻找,待见到贺生就在这里时,便失声嘶嚎道:“贺郎,贺郎,咱们的孩儿,被,被这婆娘打的没了,你,你要为我们娘俩做主哇。”
那贺生此时哪敢再说什么,只上前踹了妙情一脚道:“你,你闭嘴,我,我哪里与你有什么孩子,你这女人与这么多男人有染,我哪知那孩子是谁的。”
说完又转向他娘子道:“娘子,为夫,为夫以后再也不碰这女子了,她,她随你发落。”
贺夫人听到这里,不由心里一冷,她没想到这男人竟如此没有担当,但是这女子也是可恶,你既然让我发落,我便叫你发落。想到此处,便冷声道:“夫君,你因这贱人与我生分,冷落了我,我甚是伤心。”说罢竟还挤出两滴泪来。
那贺生见此,哪敢说一个不字,便连声道:“为夫再也不敢了,不敢了,这贱人,任凭娘子发落。”
贺夫人便悠悠的道:“我一见此女便心里生厌,又怕你还在心里掂念着她,你,你若还顾念着我,便,便亲手将她勒死,我就信了你。”
那贺生一听,不由惊的面无人色。可一想到家中仰仗夫人娘家,便狠了狠心,接过了夫人早准备好的白绫。
妙情见此不由大哭道:“贺郎,你说过要与我天长地久,你说过要与我白头偕老,你,你今日竟要亲手杀了我,你,你那些话都是假的么?都是假的么?你就不怕遭报应?”
她还待再说,旁边早有健仆冲上来,拿破布堵了她的嘴。贺生拿着白绫初还有些不忍,但听到妙情这么说,眼中渐渐冰冷,直至闪出凶历之色,冲上来用白绫缠住了妙情的脖子。狠狠发力,那妙情一直就这么看着贺生,直到被勒得嘴角流涎,舌头都伸了出来,还是一直看着贺生。一双尖利的指甲也抓的贺生身上脸上都是血痕。
直到人无法动弹,贺生这才放下妙情,转头冲着夫人道:“夫人,你这可信了我了罢。”
谁料夫人却一眼都不敢看他和地上的妙情,忙忙的叫人回府。那妙情到死,眼睛都睁的大大的,怎么样合都合不上,大伙都说她这是死不瞑目。因她死相惨烈,贺生见了也心里生惧,便叫人将她投入了这院中的水井中,打算着眼不见心不烦,下人们虽也怕的要死,却哪敢不从,七手八脚的将妙情扔进了院中的水井中。那贺生见下人们处理的利落了,他这才放下心事,也便打道回府。
可怜那妙情,本以为找到了个归宿,却不想落得这样的下场,花一般的年纪就被生生勒死,死后她所托之人却连给她口薄棺,为她殓葬都不肯,可见男子薄情之甚。
谁料想,妙情死后的头七,这院子里便传出阵阵歌声,歌声婉转,正是江南曲调,这里只有妙情会这样的小曲。那小曲声音哀婉,听者无不伤心。从此小曲不绝,大伙都说妙情死的不甘。
本来这处宅子被赏给了贺家的一个管事,那管事见此宅如此,便将它转手卖了,可是不管谁来住,总能在半夜听到歌声,便再也不敢在这里住,这处便成了兖州城里一处有名的鬼宅。
狗子听到这便奇道:“那贺家人呢?”
此时陶生己有三分醉意,便搭着狗子的肩道:“你说贺家?他家能有什么,他家听说了此地闹的凶,也怕秧及自家,便请了离这很近的青云观观主来,那老牛鼻子果然有几分本事,给贺家做了一面八卦镜,贺家将这镜子挂在主屋门楣上,莫说是鬼了,便是连鼠虫也不见几只。那贺生总跟我三哥吹嘘此物神异。哼,那个无义小人,我叫三哥莫理他,三哥却偏不听,俩人成天混在一处,也不知道我三哥是图个什么。”
陶生说罢,连打酒嗝。狗子见他己有三分醉意,便道:“今夜己晚,咱们这便散了吧,陶兄好睡,我也去歇息。”
陶大友见他在右厢,心下坦然不少,送狗子到门口,见他在右厢安顿了,这才回到自住的左厢,他冲着此处空地团团一揖朗声道:“妙情姑娘,我知你死的冤,也为你不平,可我陶大友只一介书生,也不能为你讨来公道,我平生作人向来磊落,姑娘你若心有怨气,且去寻那贺生,莫来寻我。”说完他便一头倒在床上,也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真的困了,竟就此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