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公输右正在喝茶，突然有下人来报。
“丞相，喻郎来了。”
公输右眉毛一翘，接着抬眼望向窗外。
窗外，月色朦胧。
喻真卿居然挑了一个晚上过来。
“请他进来。”
“是”
公输右摇着茶杯，有些得意道：“玉先生果真好手段，这样一来，沐王府的猛虎两翼都将尽折。”
真卿大步流星走进府内，身边居然没有一个随从。
突然，府外传来喧闹的鞭炮声，好不热烈。
下人赶忙跑到公输右耳边说：“喻郎雇人在府外置席，请坊内人吃饭，又买来鞭炮，现在府外热闹非常，大家都以为是什么好日子呢。”
公输右冷笑，道：“他这么做是想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他进了我丞相府。我还以为他有多坦荡，原来也不过一怕死小人。”
真卿来到屋内，抱手作揖，道：“见过丞相。”
公输右明知故问道：“先生真是稀客，不知道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真卿笑着回应说：“不敢当，不敢当，只是真卿手下有一魔将唤作百宝，其佩剑遗失，据说是被斗金台拍走流入丞相府了，故而真卿不得不来拜会丞相。”
公输右眯着眼说：“那魔剑可是花了重金，恐怕不能就此给你。”
真卿则说：“丞相误会了，真卿既然来取，自然会付出合适的价格。”
“哦，”公输右眯眼道，“是怎样合适的价格？”
真卿叹说：“年初丞相府发生过一起命案，死者的死因是剖心致死，外表并不伤痕。他的脸色惊恐，可见生前是突然受到巨大的惊吓。前些日子，醉生梦内发生过一起一模一样的案件。而丞相的女儿公输丹，在这两起案件中，竟都或多或少地有所参与。”
“喻郎是在怀疑丹？”
公输右早就知道有人怀疑公输丹，但公输丹并无法力，即便有人怀疑，也拿不出证据。
“我并不怀疑。”真卿肯定地说，“丞相是九道阴阳门人，在南浔子众生榜上排行阴阳第二，想必清楚魔族在人间的藏身之道。”
他顿了顿，正色道：“公输丹不是凶手，但另一个她是。”
公输右内心吃惊，没想到真卿居然知道公输丹身上藏身的魔魂。
原来公输丹早被种魔，只是不是寻常之法，而是将死去的魔族灵魂抽出附身在人的身上，用工具控制，而使人分出两个性格，即人类与魔族。
这是人为制造的半魔人。
虽然内心惊讶，但公输右在表面上仍看起来不为所动，只是说：“丹绝无种魔可能，否则怎可能连我，乃至谷神都看不出。”
此前让公输丹参加大学宫的作用显露出来了。
“可在来前，我亲自拜会过谷神，他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真卿微笑着说。
公输右心里一紧。他的探子极多，自然知道真卿这几日拜会过谷神，没想到是为了这个。
真卿继续说：“谷神中立，但凡涉及党争之事，一概不理。但对于丹大小姐的身份，他可是一直都很清楚。”
“他怎么说？”公输右心里已无底气。
“就和我说的一样。”
“一样？他也认为丹是凶手？”
真卿笑说：“丞相听错了，我方才说的是，凶手是另一个公输丹。”
公输右沉默。
半人半魔，一半是人，一半是魔。实际上，也可理解为人和魔，是两个人。
真卿接着说：“除此之外，我再送丞相一段话。昨夜有梦，见群龙山谷撕咬，有荒狼吞星噬月，布满蛆虫的少女月下起舞，是时西方刮来飓风，龙断了利齿，荒狼断了头颅，少女以血洒向狼心。”
公输右眼角一颤，起身正色道：“这是天官第一的预言？”
“就只是梦。”真卿面无表情，“世人皆乐于好坏，真卿以为人无好坏之分，仅有善恶之别。丞相，飓风猛烈，是否需真卿解惑？”
这时，下人再度跑过来说：“丞相，外面喧闹，有人说什么群龙荒狼，什么蛆虫少女，让人听得瘆得慌，要不要赶走他们？”
公输右看了他一眼，再望向真卿说：“这才是喻郎要宣告放天城的事吧，还是在我的府内。”
“我一路来就一路胡言乱语，他们也就听了。”真卿笑着说。
公输右脸色已无半点轻松，他沉声道：“赐座。还有，将魔剑取来。”
过了片刻，装着魔剑的匣子被两人抬至真卿面前。
真卿打开盖子，看了一眼，说：“果然是一把好剑。”
公输右作揖说：“难为先生在此地做客，魔剑我会派人送到百宝将军手中。”
真卿微笑，但很快变得严肃。
他坐下将茶水提起抿了一口，然后连茶带杯倾洒在地上，不满地说：“丞相，我可是从不喝陈茶的。”
清目盲离开驿站后，径直返回住处。
刚到院子，便听到一阵猫叫。她俯身下来，将缠在她脚边的小黑猫抱起。
记得刚抱回来的时候，这只小黑猫就已经奄奄一息，没想到过了这些时日后，它居然活了过来。
它并不活泼，平时就只是趴着睡觉，但在清目面前，它往往表现得很黏人。
清目盲抱着它，细细抚摸着它的毛皮，倘若她能看见，必会发现这只黑猫的身上多出了几道暗纹。
百宝并不在家，很难得，通常他都在，没有外出的癖好。但今天因为被江白两人拉了过去，现在还没有回来。
不过，清目盲很快发觉，院子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站在那里很久了，只是善于隐藏自己的气息。当他将自身的气息彻底暴露出来时，清目盲瞬间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她的脸上一片惨白，怀里的黑猫跳了下来。
她当即快速转身，想要尽快离开，但却被身后的声音喝住。
“你要跑去哪里！”
声音如洪钟响起，少女心里一颤，脚下顿时停住，僵直了在原地。
她怎么也想不到，他没有在寒单城，而是出现在这里。
这个来人，是她的父亲清奎。
清奎缓缓向她走近，口中则带着怒气道：“不知廉耻的东西，和不知来历的男人合住，尚且聒不知耻，孽障！”
说着，清奎闪身到她跟前，扬手就打了她一个耳光。
清目盲似乎已经习惯，只是退了几步，低头站定，不语。
“为何不说话，以为默认我就会放过你？与恶魔为伍，你不配做我寒单城之人！”
清奎的声音更加震怒。
清目盲咬着牙，终于鼓起勇气，抬头道：“百宝不是你口中的恶魔……”
话音未落，她再度被打了一次耳光。这次的力气明显更大，直接将其打倒在地。
地上的黑猫叫唤着，舔了舔她的手背。
“你已不可救药。”清奎厉声道，“这里你不用呆了，马上跟我回去。”
“我不能跟你回去。”清目盲选择拒绝。
清奎则说：“我带你回去是为了给你赎罪，若你非要留下，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俯身下来，递给清目盲，说：“只要你杀了那个魔族人，随你如何。”
“父亲，我不明白，你与百宝有什么仇怨，非要杀了他？难道，是丞相的意思？”
清目盲觉察到清奎出现在放天城的时机，必然不是为了她而来，能让他过来放天的，除了公输右，没有别人了。
清奎眼角一抖，冷笑道：“你是不是忘记了天神教的存在，以为离开了寒单城，规矩就管不住你了？”
“天神教？”清目盲如染冰沫的眼睛放大。来了放天城这么些天，她确实忘记了天神教的存在。
清奎继续说：“天神教的教旨规定，魔族是我们的敌人，任何人不得与之交好，如有犯戒，必须亲手刃之，否则，就要接受天神大会的惩戒。你知道天神大会的惩戒有多么恐怖么，还是说，你想要尝试？”
沉默。
清目盲低着头，表情极度落寞。
她伸出一只手，颤抖地接过匕首。在这一瞬间，清奎嘴角微微扬起，对此相当满意。
但就在这时，清目盲猛地将匕首扔掉，抬起头，声音发狠道：“所以当初娘亲会死，就是因为你害怕了天神大会的惩戒？”
她龇着牙，感觉到满腔的怒火，厉声质问着自己的父亲。
“我跟你不一样，百宝是我的朋友，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他。”
清奎怒了。
许是被戳中了内心最敏感的弱点，他站起身从堆放在院子里的柴火里抽出一根木枝。
他奋力挥动木枝，鞭打在少女的身上，同时骂道：“一派胡言！你娘是一个魔鬼，我不过是做了维护天神教的事，何错之有？你不愿与魔族割席，证明了你魔鬼的一面，死性不改！”
他打了好久，直到地上的少女伤痕累累，蜷缩着发抖。
他喘着气，把树枝扔到一边，说：“明天我便启程，你若没有过来，以后都不必过来了。”
说完，他摔门而去。
少女稍微动了动，但只是稍微的一动，就让她感觉到了火辣的刺痛。这份火辣的刺痛，令她回忆起了还在寒单城的时候。
原来，她一直都没有离开。
又有人走近了她，俯身下来。
“你还好吗？”
清目盲认得，这是百宝的声音。
她忍着刺痛，挣扎着起身，说：“我没事，我明天要回去了。”
“嗯，我都听到了。”百宝说。清奎出现后，他正好回来，但没有现身，而是躲在矮墙后目睹了这一切。
他捡起那把被清目盲扔掉的匕首，递过去。
清目盲一愣，没有去接，刚想说些什么，却没想到被百宝强行将匕首塞进了她的手里，按在手心上。
“别担心，虽然它也是法器，但杀不了我。”百宝的声音平平静静。
清目盲抬起眼睛，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忽然感觉到对方在微笑，如同多年来未曾触及到的暖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