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垣断壁荒草稀，破瓦颓像香火尽。
陆铭站在一片荒凉破败的城隍庙前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就剩了尊残像的小庙里，哪儿有地府办事人员留驻的痕迹。
聊斋中记载武定州有异闻的，也就阳信一地，附近倒还有滨州、利津、商河三地有故事发生，然而就算是离阳信最近的滨州，也远在百里之外。
世道都变了，对于地府又不了解，陆铭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今夜就在破庙里守株待兔试试。
他飘到歪斜在地断了条胳膊的城隍像前，把灰头土脸油漆斑驳的泥胎搬正，先运转微薄的魂力招风拂净尘土污垢，又放出祭域将恢复了三分庄严神态的雕像框住，端端正正地拜了三拜。
自觉上门礼仪已全，陆铭也就挨着城隍像盘膝坐下，闭目养神静待。
……
梆，梆，梆。
巡夜更夫敲击竹棒的声音在月夜中回荡。
没门没窗墙破瓦塌的城隍庙里，阴风乍起，寒意森然弥漫，两道黑影于神像前悄然浮现。
陆铭听到三更梆响时就起身候着，此时一见有魂现形，不待二魂出声，赶紧揖礼相见：“落魄道人陆守静，见过二位官爷。”
无论上来的是谁，礼仪端正言辞客气，总有助于第一印象良好，也为接下来的交流起个好头。
二魂一见陆铭弯腰拜下，急将身形一晃避到顶洞漏光的亮处露出形貌，却是一手执笏板身着绿袍、一腰挎宝剑披挂银甲的文武两神官。
绿袍文官面白有须，细目悬鼻厚唇，端的是一幅堂堂正正好相貌；银甲武官红脸长髯，浓眉豹眼挺鼻，也是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待得陆铭直身面立，执笏文官方上前一步，面色和煦的道：“有尊客远来，迟迎毋怪。吾乃阳信县城隍爷座前文判柳无名，”他又一指身侧武将，“这位是城隍爷座前武判刘威宁刘将军。”
刘武判在柳文判提到他时，同时向陆铭颔首见礼，陆铭急忙拱手相还。
他正欲与二位判官客套两句，又听柳文判接着道：“吾二人受城隍爷所托，前来迎尊客往府衙一见，还请尊客移步。”
“嗯？”
陆铭心中讶异念头急转，通过阴差委婉试探地府现状，可没跟城隍当面来得直接，只柳文判言辞姿态客气太过，倒让他心里有些没底。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甫一见面抢先见礼，打的主意就是如此。
然而，自家人知自家事。
两天前他还是个求仙不得的普通人，两天后也不过是个刚刚入道的异乡魂，根本就没有让人高看一眼的资本。
陆铭心思起伏，面上却不显，只微微一笑爽快应道：“好。两位先请。”
判官亲至开口相邀，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还不如行事大方些，反能在二判面前落个坦荡率直的好印象。
他这厢应得毫不扭捏，那位柳文判开口时语气也愈发温和，“阴阳有别，还请尊客移足上轿，以避阴气侵体。”
言罢柳文判便朝着殿中空处袍袖一抖，一张掌大黄色剪纸从他袖口飞出。
那黄纸剪刻的十分精妙，人轿皆有，盖帏齐全，于空中飘落时由小渐大，及至落地，已与常见二抬官轿大小一般，两个轿夫面黄身壮，同时向陆铭躬身一拜：“尊客请上轿。”
文武二判亦伸手相请。
陆铭初见剪纸成物的神仙手段，心中激动之余终于有了身在神鬼界中的实感，他朝二判拱手谢道：“多谢二位考虑周全，在下就不客气了。”
两步跨到轿前，轿夫伸手撩开轿帘露出内里厢座，陆铭弯身入内，与轿夫错身而过时，他还特意瞟了眼轿夫的手，除了肤色外竟与常人无异，心中不由叹服地府鬼术神妙。
柳文判见得陆铭坐稳，当即轻喝一声：“起轿。”
轿帘一落下，陆铭的耳畔就响起轻微风啸，帏帘鼓荡起伏，却无一丝风刮进轿内。
不过盏茶功夫，陆铭还稳稳坐着思量城隍相邀用意，就觉轿身轻轻一落，紧接着轿帘被掀起，阴森冷冽气息瞬间扑入轿中。
一连串离地两三米高漂浮晃动的白灯笼下，柳文判站在轿前正伸手相请：“城隍爷已在府前迎候，尊客还请移步。”
陆铭连忙起身下轿，视线快速往周边扫了一圈，却已身在一处地铺灰砖的宽阔广场上。
广场三方空荡遥隐于暗处，另一方却是座有飞檐翘角的高大建筑的三洞正门，正门两侧起有灰色高墙，也一直往外延伸隐没于黑暗中。
此时正门处中门大开灯笼高悬，惨白光亮里，有一戴展翅官帽着红袍气势威严的黑脸中年男人，领着两排皂衣阴差呈雁形站在门前阶下。
文武二判前行引领，陆铭紧随在后，在皂衣阴差齐声高喝的“恭迎尊客”声中，几步行至大门阶前。
甫一与凤目长须的城隍爷当面，他刚抬手互握还未及行礼，就被城隍爷笑呵呵地伸手虚按，“不必多礼，吾无法亲至远迎，还望尊客见谅。”
陆铭依然坚持躬身一揖，礼毕起身才面上带笑道：“大人客气，在下尚是头回亲见受万民敬仰的城隍老爷，合该郑重见礼才是。”
黑脸城隍嘿然一乐，也不多言，只伸手往门内一引：“尊客先随吾入内安坐，品一品地府特有的香茗。”
陆铭赶忙伸手相让：“大人先请。”
一行人随即进门穿庭过殿入了正堂，顶高间深的正堂内同样灯烛浮悬，只那光线仍旧惨白森冷。
黑脸城隍引着陆铭在上首榻席上坐下，柳文判与刘武判左右两侧相陪，甫一落座，便有堂间候着的婢女执壶捧盘上前，倒茶奉果劝进。
陆铭读了那许多的奇闻异志，早就对书中记录的种种阴阳灵食好奇不已，东西都放在手边了，不品尝一番都说不过去。
他先将冒着白烟的茶碗连船端起，轻啜一口含住，茶水果然不出所料是冰冰凉凉的。
及至往下一咽，便觉有股幽冷清甘凉意从唇舌间一路往下入肚，须臾间却又凉热翻转，有融融暖意升腾而起扩散全身，将先前下轿时浸体而入的阴冥之气驱散。
他不由脱口赞道：“果真好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