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中许久未有的躁动逐渐强烈,白翌辰感到全身发热,头晕的厉害。
眼前的场面,一阵清晰一阵模糊,他不禁感到天旋地转,一个趔趄摔倒在床上。柔软的床垫被他砸的颤动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大海中随浪颠簸的小舟,时刻都有被掀翻的危险。
他觉得后背痛,比每次都痛得令他无法忍耐。然而,却不是过去那种后背皮肤破碎迸裂的感觉,而是身体里面正有东西向外拱动。那东西被自己的血肉脏器包裹着,它每动一下,都会因在胸腹腔里碰触到太多脏器而显得无从游走。而白翌辰自己,也会有一种所谓牵肠挂肚的感觉。然而很快,它就找到了这狭小地方的出口,那就是自己最为薄弱的后背。
白翌辰已经感觉到,它正用坚硬的鼻头,一点点试探拱动着后背,将本就单薄的肌肤,顶起一个又一个小帐篷。这种感觉简直令人发疯,他蜷在床上,弓起身体。身体随时都会被从里面撑破,他急促的喘着,无法克制想要哀嚎出声的恐惧。
“辰子,你怎么了?又发作了吗?”
手机里不断传出老然焦急的声音,他听到了白翌辰发出的异常声响,慌忙询问,“辰子你冷静!刚才咱们就是随便猜猜而已,你别激动!你现在在家啊呢,不能出岔子!听见没!”
“咕……咯,咯咯……”
手机里传来奇怪的声音,仿佛在深不可测的粘稠泥沼中,有一只巨大的生物透过沉积许久的淤泥,沉重呼吸着,不断吹出一连串泥泡泡顶起腐败的枝叶,咕咕作响。
而每一个动作,都会发出骨骼嘎嘎的声响,如同是僵硬的化石在迟缓的行动。
“辰子,辰子你不能啊!”老然越来越觉得心惊胆战,透过手机传来的咯咯声,简直比恐怖片咒怨里的音效还要吓人千百倍。想起白翌辰控制不住的样子,他就一身鸡皮疙瘩,现在听起来的情况,比上次还要严重得多。
“辰子,我求你!你哪怕为你妈想想埃你跟着我变成什么都没事,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大过节的别吓着你妈妈!”
老然急得团团转,开始打亲情牌,可这一点都不奏效。话筒另一边,咯咯声不断,他急得又开始胡乱念起佛经来:“大慈大悲如来佛,妈咪妈咪哄死你……”
他感到很害怕,透过电话听到恐怖事情这种桥段,电影里出现过无数次,可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也会有自己赶上的一天,而对方竟然是最要好的兄弟。
为什么这种事要发生在我身边?
他不禁在心里发出和白翌辰同样的疑问,也同样没有答案。
可是,电话线的另一端,自己的好兄弟却在承担着他无法想象的痛苦。这样一想,心疼焦急又盖过了那份恐惧。
隔壁看电视的老爸开始骂:“你又犯什么病!找抽是不是?”
老然矮下身子,捂住话筒,压低声音呼唤起来:“辰子,辰子……白翌辰!”
他想起离魂那日,古爷爷就是这样叫着辰子的大名,一次次不断叫他,直到他清醒过来,也许自己此刻也能试试?
“白翌辰,白翌辰,你丫听见给我回个话!白翌辰!”
这种不断直呼人姓名的方法,其实在民间有种说法叫做“叫魂”。小孩子身上发生的居多,一般发生在遭受惊吓等过度刺激的时候。症状多是呆滞、嗜睡,不认识人。这就是被所谓“丢了魂”。一般情况下,让家里人拿着病人的贴身衣物,在黄昏之际,出门在病人常去的地方呼唤其名,只要把魂叫回来,人就病好了。
虽然白翌辰此刻的状况和这丢魂不太一样,不过当那未知的沉睡野兽即将吞没凡间的理性时,这样不断呼喊他的名字,也会起到同样作用。
老然这样不知道喊了多久,忽然觉得脚边热乎乎,毛绒绒的。他低下头,发现大黑又挤了过来,黑黑的眼睛盯着他看,半截尾巴直直立着,仿佛充满戒备。
“怎么办,辰子要被大怪物吃了!”
自从上次过阴后,老然开始把大黑也当个兄弟看,不但不再随便欺负它,没事还总分它好吃的。此时见大黑在身边,他顿时向它求助起来。
大黑爪子往桌上一搭,人立起来,尖尖的长嘴凑在话筒旁边,“汪汪”狂吠。
“你们这俩畜生,到底要闹哪样啊!”
杜老爸听见屋里热闹,推门进来,就看到老然举着电话擦眼泪,旁边站着看家狗,对着话筒“说话”。他顿时火冒三丈,拿着鞋底子就把面前这俩家伙劈头盖脸抽了一顿。
“怎么我养了这么俩货!”
“哎哟,我们这是在救人呐,行善积德呀老爸……”
白翌辰躺在床上,手中还握着没有挂断的手机,里面正刺刺拉拉吵成一团。
此刻,他觉得昏昏沉沉的,虽然那痛楚和恐惧仿佛仍旧盘亘在身体当中,但是脑子却似乎清醒了些许。
那东西即将撑破皮肤的瞬间,有一股力量忽然发作,将它生生顶了回去。
白翌辰感到自己像被刚从沸水中提出来般,顿时将身体放松,瘫软在床上。
好像因为有人在我背上加过咒符,所以几次都克制了腾根的觉醒。
是谁呢……
他尽力转动起滞涩的头脑,竭力思考。
后背没少被人动过,如果是能帮我的好心人……大概只有古爷爷了吧。
最后一次,是他用灵气封住了我已经被撕裂后背的魂体。
“古爷爷,古爷爷救救我……”
他喃喃出声,随即摊开身体,想象自己是个死人,无知无觉,无痛无感。
古爷爷还在老远的郊区,自然不会来救他。
他忽然觉得万念俱灰,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
大概,这一次鬼宅之行,令他又一份支撑的信念彻底塌毁了。而回到家中,得知了过去,却忽然又有种不如不知道为好的感觉。
过去晴晴总说他,看起来不声不响,不爱讲话,心里没用的却想得太多,比她这个女孩子还瞻前顾后,婆婆妈妈。
现在看来,并非是自己多愁善感。而是面临的一切,实在由不得他不想。
因为,被最信赖的人所伤的脊背仍旧在痛,在真真切切的提醒着他,那人有多么的恨他。
“辰子,你没事了吗?我,我一会儿就去找古爷爷,到时候手机打给你啊,喂?”
大概老然听到了他的声音,试探着搭话。
“别告诉古爷爷……这些……”他忽然说,“别告诉他,我们讨论过的事……”
“什么?你说爆料吗?”
“对……尤其,墨重九的事,别告诉他……”
“为什么啊?不是还想让古爷爷帮咱们吗?”
白翌辰摇摇头,也不管老然看不到。
“反正,今晚就能知道真相了……告诉古爷爷,我估计晚些才能到……”
“嗯,你自己多小心,别勉强。”老然说,“随时保持联系,我先走了。”
“滴”的一声,电话随之挂断了。
白翌辰捏着手机发呆,良久他才揉了揉脸颊,只摸到一手的湿热,不知道是汗还是泪水。他冷静了一会,拎了包走出房门。见母亲摆了一桌菜,用碗扣着。
见他出来,母亲忙站起身:“你出来啦,刚才饭熟了,看你不舒服,也没敢叫你……来,还热着呢。”
说着,就动手去掀开碗盘。
“不,不用了……我,我有事要出去。”
白翌辰感到一阵别扭,母亲的殷勤体贴,令他感到受宠若惊。
“啊,那你带些吧……你看,我特意炸了啤酒鸡翅给你呢……你最爱吃了不是吗?”
她边说,边去厨房拿饭盒。
“都说了不用!”白翌辰忽然大声说,他见母亲一个哆嗦,惊愕的看向自己,眼神中竟带了几分委屈。
“我,我要走了!”
白翌辰低下头,不敢再看母亲,兀自走出房间,撞上了家中的铁门。
声控灯闪烁了几下,随即熄灭了,狭窄的楼道中陷入一团漆黑,月光从小窗中倾斜进来,如同在墨汁中注入了一点清水,温柔而清冷。
白翌辰在黑暗的楼道中站了良久,一片寂静中,隐约回荡着轻微的抽泣声。
看着从窗格中透出了圆月的一角,他掩住脸,只想哭。
他懊悔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母亲,这样一个本该全家团圆的日子,他竟连一口菜都没在家里吃。他又觉得恐惧,面对母亲的时候,总有一种让难以克制的烦躁感。
因为憎恨当初母亲的选择嘛?因为一直以来的压抑吗?
他不知道。
但是此刻已经跨出这间房门,便不能再回头去了。
“什么代哥哥行孝,你为什么就这样轻轻松松走了,带走了一切东西,还好意思让我带你行孝……”
他喃喃着,就像怄气似的:“我又不是你的替身,我偏不!”
他狠狠一跺脚,向外走去。
“见什么城隍,老子要去找墨重九问个明白!”
这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就冒了出来,如同决堤的洪水,将理智迅速冲走,淹没了。
头脑一热,往往就会做出很多疯狂的事情。
他坐车直接奔向宣武门,这个地方留下了他那样多的幸福,以及刻骨铭心的伤痛,一想起来,就如同品尝甜蜜糖果的同时遭受着皮鞭的拷打,冰与火双重的折磨,令他无法释然安宁。
什么五鬼煞,什么暗驱,什么除魔道!
若我今天不问出一个答案,那么就闹个鱼死网破好了!
我真受够这畏首畏尾的日子了,真受够这蒙在鼓里的日子了!
当站在胡同南58号院门前的时候,看着那气派的红漆大门,白翌辰深深吸了口气。
他走上前,握住兽首门环,啪啪啪用力扣动起来。
直到此刻,他脑子里充满的问题是,一会墨重九来给我开门,我到底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敲了良久,里面传来脚步声,随即是拨动门闩的声响。
随着吱呀一声,那沉重的大门终于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