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成仙人……
“难哝~”
看着旬一抬头望天，如乡野老汉般满脸唏嘘，梧桐居士不免有些好笑，轻声教训道。
“大师兄和无庸是明知天高不可及，仍敢举手摘星辰。你倒好，别说摘了，手都懒得举。你呀，心性还是太沉，这次下山，真见到那位香客，人家小姑娘会喜欢你？”
旬一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咧嘴笑道：“生得俊俏，我觉得还是挺有机会的。”
梧桐居士一愣，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梧桐居士收敛笑意，正色道：“你现在没有修为，我原本是想让你等霖霖出关，和她一起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可你今天既然执意下山，我也就不拦你了，下山后先去宁青丫头那里一趟，她先前说过，她的那个弟子年前一直嚷嚷着要进江湖历练，正好，你俩可以做个伴。”
说罢，梧桐居士轻轻挥手，“去吧，下山之前，去一趟大师兄那里，他阳寿无多，恐怕等不到你从山下归来了。”
旬一脸上表情一僵，面色凝重地点头，转身离去。
身后，梧桐居士似乎仍不放心，叮嘱道：“若是在山下惹了危及性命的麻烦，就回枫霞山，师父护你！”
“哎！知道了！”
石桌旁，年轻道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后，梧桐居士眼帘低垂，神色落寞，手指轻轻磨蹭着手中木牌。
当年是如此，如今仍是如此。
我不喜欢离别，所以不去亲近生人，可终究还是躲不过去这离别之苦。
第一个收下的弟子是如此，大师兄带上山的师侄是如此，如今的二弟子也是如此……
就连飞升失败晕倒在梧桐树下，被自己救下的风清子，如今也时日无多了。
对于他们的离去，自己要么无法阻止，要么无力阻止，自己就像这棵梧桐树一样，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他们靠近，看着他们离去。
自己不动不摇，始终在原地。
还记得自己刚认识风清子时还是喜欢凑热闹的活泼性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越来越孤僻了？
梧桐居士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她侧过头，看着梧桐树，眉头渐渐舒缓，露出一个温馨笑容。
“还是你好，一直陪着我。”
……
枫霞山后山半山腰处，有一条水势湍急的瀑布，瀑布下方是一块深潭，水深百尺，不可见底。
旬一来到潭水旁，抬头望去，没有见到云逸，只有一名妙龄女子在水面上闭目打坐，水面起起伏伏，她却像是木头人一般，始终坐在水面之上，不见沉浮。
“云逸那小子，又被打进水底了？”
旬一呵呵一笑，他从脖子上解下一个由黑色绳索系着的模样小巧的灰铁葫芦，手指轻轻磨蹭了一下灰铁葫芦，蹲下身，将灰铁葫芦放在岸边石头上后，转身离去。
水面上，女子似有察觉，她睁开眼，如潭水般幽静的眸子在岸上快速掠过，最终停留在灰铁葫芦上。
“哥哥来了？”
女子脸上浮现笑意，正要起身去岸边，脚下水面突然剧烈翻涌，一道水柱从谭底炸起，直刺女子脸庞，女子满脸无奈，伸手摘下别在发髻上的金钗，扔在潭水之上。
金钗浮于水面之上，任凭潭水如何翻涌，水面都无法越过金钗半步。
“都说了不想跟你打了，非要找我切磋，你又打不过我……”
女子嘟囔一句，不再理会谭底下的师弟，小跑着来到岸边，蹲下身拿起灰铁葫芦，起身望向密林深处，不见他人踪影，女子脸色微黯，喃喃道。
“已经走了吗？真是的，都大半年没见了，就不能多待一会儿吗？”
……
旬一在山上找了个遍，最终在道观后院的树荫下，找到了正在与一名老者下棋的风清子。
老者是枫叶镇上的香客，经常来枫霞观烧香，风清子与他熟识，每次他来枫霞观都会出现与他手谈几局。
据太虚道人说，老者当年也是山上的道士，是山上为数不多的与马应龙同辈的弟子，和马应龙一样，是风清子的记名弟子。不同的是，马应龙学了道法，虽然没有什么太大成就，却不见衰老。
这位老者与马应龙同辈，如今却已老态龙钟，暮气缠身。
旬一一眼望去，发现他剩余的寿命至多不会超过三年。
一师一徒，看起来年龄相仿，其实岁数所差甚大，如今却都快到了大限之日，令人唏嘘。
风清子落下一子，见对方愁眉苦脸，苦苦思考如何应对，呵呵一笑，抬起头对站在老者身后旬一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出声打扰对方思考。
旬一默默点头，站在老者身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将手中棋子放入棋盒内，风清子身体向前微倾，看着自己这个记名弟子，开口问道：“马应龙那小子，为师当年是受不住他一直在为师屁股后面拍马屁，这才勉为其难收下了他，你不同，你是为师打算收作关门弟子的。这个问题为师以前问过你，你总是说不后悔，如今你妻子先你一步而去，为师想再问你一次，当年下山娶那女子为妻，不肯修为师传授你的道法，如今，后悔吗？”
老者的目光从棋盘上挪开，叹了口气，轻轻点头：“有点，当年年轻气盛，为了下山，顶撞了师父，听马师弟说，师父被我气得好几天都没吃饭，如今想起来，我当年脾气太过火爆，若能处理地再圆滑一些，也不至于惹师父生气。”
风清子乐了，哼笑道：“临老了学会拍马屁了？别跟为师装蒜，我问的是你后不后悔下山。你若待在山上，今日依旧是风流少年郎，那至于变成如今这副糟老头儿的模样？”
“师父，您骂我两句我受着就成，您何苦把自己也带上给骂喽？”
见风清子眉毛一跳，作势欲打，老者眼皮子微抖，再也不敢卖乖，想了想，如实回答道。
“要说没有后悔过，那是不可能的。在山上觉得凡夫俗子的一生很短，可真下山去活上一遭，却会觉得很长。
当年我下山时，想的是我这辈子就这个姑娘了，以后肯定要和她生几个大胖小子，恩恩爱爱地过上一辈子，修道？修个屁的道，天门已关，成不了仙，既然无法成仙，修道又修不出来一个媳妇儿，那我为啥修道嘛？
可是吧，日子久了，恩爱情谊逐渐被柴米油盐给代替了。我们吵过架，甚至还打过一两次，每次她赌气不给我做饭的时候，我就后悔啊，我当年可是放弃了当神仙老爷的机会来陪你这个老娘儿们，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咋还不给我做饭呢？
可想归想，终究还是不能撇下她的，毕竟，她是我的妻子，孩子她娘。”
老者放下手中棋子，悠然一叹，“去年冬天，她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过这个念头了。有时候我想，我以前之所以会那么想，大概……只是在跟她呕气吧。”
风清子笑着点点头，对着旬一轻轻挥手。
旬一欲言又止，最终朝着他深深一拜，转身离去。
风清子看不到许愿池中央的年轻道人从石像中走出了。
自己这次下山，再上山时，恐怕也见不到风清子了。
走了数十步后，旬一停下脚步，转过身，面色凝重地望着在树荫下对弈的两人，又是深深一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