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脆弱的。
一路行来，旬一见到了很多人死在自己面前：小狐狸、楚霖霖的父亲、方溢、监工老汉……
而这一次，是素不相识的女孩儿。
与他们不同的是，她是被自己害死的。
一只渴望得到自由的狐狸，却夺走了他人的性命。
旬一亲眼看到她在巨浪下挣扎求生，就在不久前她还活着，可现在，她听不见、看不到、动不了！
她死了！
十五六岁的年纪，比楚霖霖大不了多少，她的人生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心怡某个男子，嫁为人妻、为人母，照顾年迈的父母，在老去之后，坐在太阳底下晒着日头给子孙们讲述她的故事，然后，迎接生命的终结。
而这一切，都不可能实现了。
想要自由的自己，把她美好的人生长途拦腰斩断，只留给了她一个冰冷的死亡。
直到在水里脱力而死，她都没有追到被河水冲走的妹妹……
她死之前，该是怎样地绝望啊……
旬一跪在地上抱头痛哭，他甚至不敢抬头再看一眼那个女孩儿。
“为什么不继续跑？”
熟悉的温醇嗓音响起，旬一抬起头，看到浑身湿透的年轻道人抱着那个女孩儿从河中一步步走来。
旬一不吭声，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既不说话，也不逃跑。
无庸把女孩儿放在地面上，将自己的衣袖扯下，拧干水分，擦拭女孩儿身上的水滴。
“你既然出手了，为什么没有救下她……”
看着年轻道人的背影，一直沉默的旬一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嗓音沙哑，大声质问道。
为什么一个半步仙人救不下一个普通女孩儿！
无庸动作一顿，他把被水浸湿的衣袖放在地上，低声道：“劈开大河，已经是极限，我再多做一分，天劫马上就会……”
“你怕死？”
“当然怕。”
无庸缓缓转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指向自己头顶，“你刚才应该看到我头顶的黑云了吧，它太庞大了，天劫一旦降临，方圆数十里之内，没有任何生物能够生还，我若不及时收手，不止是他们，你、我、小丫头，甚至是东沧村，都会被天劫从这世上抹去。还是说，你觉得让这个小女孩儿多活一会儿，便可以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
旬一摇头，痛苦地低下脑袋，喃喃道：“你是半步仙人……为什么会救不了她……”
年轻道人的语气中罕见地带上了几分怒气，“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旬一蜷缩起身子，默然无语。
年轻道人开口问道：“你是妖？”
旬一没有看他，轻轻点头。
“我一直没有看破你的身份，你身具真身神通？”
旬一再次点头。
年轻道人叹了口气，“小丫头和你一样，也是……”
“她不是妖！她只是普通人！”旬一抬起头，连忙否认，将自己与楚霖霖相识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事已至此，他不想再连累那个可怜的小丫头。
“那你为何害我？”顿了顿，年轻道人缓缓道：“你不是滥杀无辜的性格，一路走来，我自认自己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何要联合那只蛇妖害我？”
旬一沉默了半晌，沙哑开口道：“我不想去道观，我怕，你都是半步仙人了，培养出你的道观岂不更是卧虎藏龙，万一入了道观，被你们发现我的身份，我这只小妖，肯定会被你们杀了的。我答应过别人，不能死！”
年轻道人想了想，有些哭笑不得，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想法了，是我逼迫地太紧了，可……拥有真身的你，不可能被人发现你的身份啊……”
“啊？”
旬一抬起头，一脸茫然。
“都拥有真身了，居然还不知道这门神通的用处？”
旬一摇了摇头，小声道：“小狐狸是说过不会被人发现，可你是半步仙人，道观里指不定就藏着个真仙，真仙又不是人，没准就看出来了呢……”
年轻道人哑然，没有和他继续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抬起头，面色平静地看向他，低声道：“你虽不是始作俑者，可一人因你失踪，一人因你而死，我不能坐视不管，至于那条小蛇，我是没机会抓他了……”
旬一吞咽了一口口水，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虽然已经想好了，可当自己真的面对死亡的时候，自己依旧会害怕，他一咬牙，大声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动作快点，别让我太疼！”
年轻道人缓缓从地上起身，走在他身前，宽大的手掌轻轻盖在他的脸上。
五指下的双眼缓缓闭上，随后，整个人向后倒去。
年轻道人伸出另一只手扶住了他，将他放在了地上。
“你在做什么！”
一只小巧的红色葫芦砸在年轻道人的脑袋上，年轻道人脑袋被砸地一歪，那只葫芦则被砸出了一个大口子，落在地上。
不知何时追了上来的楚霖霖，将旬一送给她之后她一直随身携带的葫芦砸在无庸脑袋上，随后冲了上来，一把将无庸推开，拦在无庸面前，把旬一护在身后。
“你对哥哥做了什么？！”
楚霖霖捡起地上碎掉的葫芦，像是拿着匕首一样指着无庸，不让他靠近旬一。
“哥，醒醒……”
“没用的，他醒不过来了。”
无庸坐在地上，揉了揉被砸地生疼的脑袋，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小丫头真够护着旬一的，自己平日对她也不差，没想到她为了旬一对自己下手这么黑。
看到怒气冲冲的小丫头十分警惕地看着自己，仿佛只要自己稍有动作，她就会把手中的葫芦“刺”向自己，无庸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低声道：“我已经知道了，他不是你哥哥。”
“他是！”
楚霖霖撅起嘴，不满地大喊一声，看着面色逐渐严肃的年轻道人，带着哭腔委屈道：“你也是，可你为什么要杀他，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会这样？”
“那你知道他是妖吗？”
出乎无庸意料的是，楚霖霖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其他的表情变化，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一点。
楚霖霖哭着大声道：“和你分开去苍桐镇，每次睡觉的时候，他怕我睡得不舒服，都会把尾巴铺在我身下，让我睡个好觉，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不是也说过吗，妖里面也有好妖的，哥哥就是好妖，你为什么要杀他啊？”
无庸侧过身子，指向身后躺在地上的女孩儿尸体，深吸了一口气后，大声质问道：“一个女孩儿被大水冲走，生死不明，一个女孩儿被他害死，船夫老汉被砸吐血，中年妇人身受重伤，男人落下隐疾。”
“做出这些事的妖，会是个好妖吗！”
楚霖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女孩儿的尸体，泪流满面。
“可他……救过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