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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所“城隍庙”位于扬州府城西南角,与“仁和药堂”相距不远,虽然年久失修,土黄色的墙垣已是摇摇欲坠、八面透风,不过也多亏了这一片惨淡荒芜,冷虽是冷了一些,但却不失为一处天然隔绝人群围观的上好居所。
只可惜,赵隐现在却是没心思感叹这些好处。
眼前见到的一切,已是彻彻底底地颠覆了自己的过往认识,让他开始怀疑起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运转的了。
眼见那“肉条”一样的男子居然几个呼吸功夫便将小不点儿的骨伤全都接好,仿佛只用了一托一抚动作,竟是快得完全看不清楚任何细节!
自己必须集中了所有注意,才能勉强见到那人的十根劲瘦手指似是交叠成了一扇弧形,并飞快地沿着某种诡异曲线次序移动,再然后......
嗯、再然后就是没有然后了。
眼前映像,最终被定格在了那陌生男子无表情看向自己的一张猥琐黑脸上。
“完事!”
薛孔方将两只与脸极不相称的秀气手掌重重拍响,没想到这“日结一缘”居然比布施银钱还要累人,好在这趟只是叫自己接骨而已,若是让自己接生的话......
薛孔方立即恶恶打了个寒颤,装作什么都没有想到一般拍了拍小童的肩膀“语重心长”吩咐道:
“记得,伤筋动骨一百天,最少三个月时间,别让这家伙接触重物,饮食上也要多注意,奶水肉粥,啥补吃啥——,哎!不过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狗屁用处。”
“薛神医”煞有其事地环顾了一圈荒庙四周,却是马上又翻了个白眼推翻了自己的先前嘱咐。
看来这世上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有小师弟那般运气的,若不是师父他老人家发现得早的话......
“罢了罢了!走了走了!”
薛孔方想到这里便瞬时感到兴意阑珊起来,什么也没说地摆了摆手,然后便迈开大步地,朝着破庙之外摇摇晃晃疾掠行去。
“可真是一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赵隐惆怅看着那道不甚高大的干瘦背影瞬间于眼前消失,心里却是想着也不晓得有朝一日能不能有机会报上这份恩情,江湖路远,看来却只能是暂先许下各自珍重的心愿了。
也不晓得自己方才喊出口的那句感谢,这怪叔究竟有没有听见。
一阵凉风忽然自身旁刮过。
小小童子瞬间愣神定住了身子,只觉出眼前棱棱一花,可等再眨眼睁开时候,身前却是——,却是又突兀冒出了那张地鼠一样的熟悉脸庞来。
“您?您又回来啦?”
赵隐深吸了口地气抑住怕打胸口动作,并对着那张忽然出现的人脸挤出了一道僵硬笑意,只不过脑中此时却是一片凌乱,完全就组织不起任何有效思绪。
“......”
“您、您是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小童的平静声音自身前响起,薛孔方张了张嘴可却是又一次成功地被气噎住了。
这孩子,脑袋是真的有病吧?都这样了他居然还能对自己笑得出来?难道这家伙就不担心自己是折过来杀人灭口的?
“没错!我就是有话要说!”
薛孔方忽然愤愤地将两手插在腰旁恨声切齿道:“小屁孩你要是再敢像上次那样紧紧抓着爷爷不放的话,那爷爷我可就真的会不客气啦!”
对面那人的说话声音很大,震得赵隐忽然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刚抬起一半的脚怔怔悬在半空,可却是不知究竟该向前还是该往后落下。
“我其实只是、只是想要说一声,谢谢的。”
赵隐低头看着脚下小声说道,虽然面前这人的行为和说话方式都十分古怪,不过自己却能感受得到他其实并非是像长相那般凶恶。
对于无私帮助了自己的人,他是真的很想要诚心实意地当面道声感谢。
“我去他的娘狗屁谢谢!爷爷我现在就只希望和你这个麻烦从此江湖相忘!对!没错!——就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薛孔方看着那人的满脸真挚模样,完全就是气不打一处涌来!一字一句地将那四个‘再也不见’尤其加重了语气,心道这不晓得哪里冒出的小屁孩可真是太讨人厌了!居然莫名其妙地就把自己搞得心烦意乱!
简直是有病!
不是他的脑子有病!
就是我自己有病!
“再见!”
薛孔方狠狠地将手往后一摆!便似脚不沾地地急速向城隍庙门外掠去!
想他从小混迹江湖,哑巴亏吃过,冷刀子也没少挨,教会小师弟的第一个八字“成语”,就是钱财第一!保命为上!
至于那什么的狗屁“谢谢”?
自己可是从来就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过呢!
所以何必呢?大伙儿都是明白人,像‘谢谢’这么稀罕的虚伪玩意,就还是别说出来玷污咱老祖宗的美好初衷了。
也免得平白无故地叫旁人看了笑话。
“那是您的想法,我干涉不了!但日后若是还有再见之时,小子定当竭尽全力,报答今日的治骨之恩!”
赵隐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也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地冲那漫天风雪中疾掠远的干瘦背影大声喊道。
虽然那人刚刚说出的话语十分伤人,但知恩不报却绝非是自己作风,外人如何行事他无权干涉,然而自己心中的那条线,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妥协弃守!
风雪莽莽,终于还是将那人的身影与孩童的喊声,全都一瞬湮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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