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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郎君留步!”
一只糙黑大手忽然出现眼前,虽然赵隐在第一时间就立马停住了脚下步子,但可惜却还是被这只仿佛加大号的铁钳巨掌给牢牢扳住了肩膀,不得动弹。
——这家伙好大的力气!
“宝贝!真的是俺家祖、祖传的宝贝!二十、二十五个通宝!卖给、卖给你!”
糙粝人声断断续续地从身后传出,赵隐冷静感受着肩上那股摆脱不掉的大力,心里却已是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今日开门不顺,自己竟是遇上能言会道的讹钱人了。
流年不利,看来改天可真得寻个时间去城北郊外的“大明寺”内好好礼一礼佛,听说靠近城动“小市桥”的那座新建的“白云道观”也很是灵验,不如等有空的时候也带着小不点儿一起去消消晦气好了。
“俺、俺刚刚都已经瞧见了!你赚、新赚了许多通宝!二十五个通宝!宝贝!不贵!卖、卖给你!”
赵隐眼望着又努力更靠进了一步的赌坊大门,心道扬州城内骗子的专业水平果然高超,居然晓得刻意装作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骗人钱财,来以此博取对方的同情心与信任感。
不过自己可是绝对不会上当的!
“小郎君你、你身体不结实,刚好买、买下——来,防、防身用......”
我身体不“结实”?
我看你这骗人的才哪里哪里都不结实呢!
赵隐怒火腾烧地又往前艰难挪动了小半步距离,心中已是打定了注意死都不可能不买下那骗子宝贝,否则这岂不是就等于是自认了自己身体不结实的事情?
“二十!二十个通宝!”
那骗子的粗粝嗓音竟似已经带上了隐隐哭腔,让被其盯上的赵隐也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感叹,这水平——,不去骗个更有钱的,可还真是可惜了哪。
“十、十七个通宝!”
那骗子喊出的价钱已是一降再降,看来定是因为自己态度坚决,这人眼见着骗不着钱,已是打算要放弃自己转而搜寻另一个目标了。
“那十五、十五个。”
身后人的喊价声音已是越来越小,赵隐自信满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赌坊大门,心道不论是五枚还是十五枚通宝,等自己出了赌坊大门之后,天高任鸟飞,看这骗子还怎么从自己兜里弄出一枚铜子来!
“宝贝!很好!”
“你留着!自己用!”
赵隐只感到自己的体内似有一股力量渐渐聚起,卯足了劲头将身子倾向大门方向,眼看着便要脱出了那人,奔出这赌坊的一层大厅了。
“十三枚太平通宝!不行俺、俺就抓你去见荷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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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童子刚抬起的一只脚定定悬在半空,才一愣神的瞬间,便已是被身后那骗子两巴掌箍住了细腰,又给重新拖回进了热热闹闹的赌坊大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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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鲜锃亮的石狮背后,两扇半新的朱红大门忽然朝旁开启,大团风雪猛然灌入温暖屋中,光影摇曳的橘色窗纸上,竟是倏忽映出了一道女子的丰腴身影,只在跨出两只石狮的瞬间微微顿了一顿,之后便如同飞燕归巢一般,朝着细窄的胡同道口踏雪无痕掠去。
“‘极乐门’的人不是一向都自命清高的吗?什么时候竟是也生出了兴趣,来我这‘太平赌坊’里凑一份热闹了?”
中年男子的和悦嗓音忽自胡同拐角处悠然响起,那微胖的女子身影亦仿佛早已料到一般,从容地停下了脚下步子,却是嘴角噙笑地袅袅回过头去,站定了身子对向拐角那人娇声语道:
“没想食国俸禄的‘承天府’暗将,居然也会来这‘十三街’上开建赌坊,看来也是穷困得不行了呢。”
“大家都是明白人,那些弯弯绕绕的话就不用再浪费讲出了,说吧,今日越界来我这‘太平赌坊’中,你们‘极乐门’的人,可是已经做好了准备,给我‘承天府’一个满意交待了?”
太平坊主的冰冷话音不再有平日常见和悦味道,仿佛一柄脱出外鞘保护的寒光宝剑,直接便指向了不远处那道曲线凹凸的动人身影。
“‘承天府’的一只狗居然还有脸找我‘极乐门’要满意交待?老娘且问你,三日之前,东街‘一条道’上的那把大火,难道不是你这位太平坊主吩咐手下那群狗东西放下的?”
“看来‘极乐门’的人,可是已经铁了心地要和朝廷作对了?”
朱富贵的两道眉毛似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身上的迫人气势竟是全在一瞬敛了起来,而嘴角那抹微微上扬的和善笑意看起来就好像世上最热情好客的主人正准备迎客一般,可若是熟悉他的人见着了这一幕,便会知道,这位一贯和气融融的太平坊主,此时已是动了斩草除根的念头。
“作对就作对!谁不知道东街‘一条道’乃是我‘肥嫂’的地盘?自家地盘都被人给烧了个焦炭黑,你叫我以后还怎么在这‘十三街’上抬头做人?!”
“我可就不明白了,咱们‘极乐门’和你那‘承天府’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你玩火就玩火,居然还敢玩到老娘头上了来了,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还有啊!刚才在赌坊中要不是你这家伙出手阻拦,那块‘高陵血玉’可就已经到了老娘口袋里了,这几笔账,倒不如我们今天就一起算算好了!”
那“肥嫂”一脸怒容地将两根袖管狠狠往上捋起,悍然从绣花鞋中抽出了两柄薄刃短刀,便对着胡同拐角处那位遥遥站立的太平坊主,脚步飞快地“冲”了过去。
“啪、啪——”
两声清脆掌音不徐不疾响起,就在那微胖女子忽然一个“乳燕回巢”急刹住前冲脚步、可却是虚晃一枪地准备转身逃走之时,胡同两排的民宅顶上,竟是兀然现出了十数名黑衣蒙面的持弓箭手身影。
于是电光石火,前后只不过一个呼吸瞬间,大片如蝗箭雨已是闪着冰冷寒光,簌簌呼啸地对准了急奔向胡同出口的那名“极乐门”女子,无情射去!
箭镞入肉的闷声瞬间响起,随着大蓬细密血珠喷出,立时便在半空中开出了一朵妖艳血花。
而那具被密箭死死钉在地上的柔软尸体,刚开始时还在不住往外淌着热腾血水,但只不过几个眨眼功夫,便已是被这满空无际的飘散雪花,彻底包裹成了一块坚硬冰坨......
扬州城内的这场风雪肆虐依旧,然而再回首望向胡同道旁的两排民宅平顶,此时却早已是一片空荡荡、白皑皑的仿若初时了。
......
开门见红?
嘿!可真是吉利啊。
朱富贵又最后皱眉瞥了眼那团曲线玲珑的血色冰坨,“太平赌坊”训练有素的那些手下自然会将这里的一切痕迹全都抹消,甚至不需要等到自己踏入赌坊,这条“太平赌坊”唯一通向外出的胡同道上,便又会重新归于白茫茫的一片洁净了。
就好像半盏茶时间之前,这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时一样。
——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呵!
太平坊主的鼻端不由呼出一道白气。
告诉自己什么都不曾发生,难道就真能够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吗?!
那个出卖了“寸心斋”的叛徒,自己一定会亲手——
将他给揪出来的!
还有他们在扬州城附近的计划安排,或许也必须为此急做一番调整了。
华服锦袍的太平坊主不禁意态怅然地甩了甩袖,荡去身上沾染的细碎雪花。
扬州城内风云将起,今日赌坊胡同口处的这场杀戮,或许,只不过是这幕好戏开场的第一碟开胃小菜罢了。
毕竟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江湖儿女,谁还会在乎手里再多添上一条两条的“无辜”人命呢?
......
“太平赌坊”,三层暗室之内。
中年男子的沉闷嗓音终于缓缓响起,仿佛利刃回鞘,带着风雪归途之后的疲惫沧桑:
“三日之前,参与‘天火’行动之人,格杀勿论!记得,——一个!都不要留下!”
“是!”
空旷屋室之内,只余下跪地者的恭敬应答声音,好似断了线的残香一般,悠悠飘离耳旁,并终是至于——,无痕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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