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十一点半。幸好是夏天。虽然有点热。
但是在这种地方,热是好事。比阴冷好。好太多了。
两个人站在凌川墓园前。
在接近午夜的时候,叶之舟和朱逸伦站在凌川墓园前。
他们真的是死宅程序员吗。不是什么调查员、疯子或者以地平论者为首的反智主义者吗。
“锁了。”
在靠近之前,叶之舟就一边哆嗦一边说出这个理所当然的回答。他一直回头看车。毕竟这时候这段路应该是不准停车的。而且他妹妹还在车上睡着。这不是一件好事。要是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车里,旁边是凌川公墓——
叶之舟突然觉得还行。如果她哭着喊哥哥的话。他的嘴角甚至浮现了一抹微笑……一声响动让他立刻回到了扑克脸。
朱逸伦站在前面。他的身影和围墙上生锈的栏杆一样细长。他把大锁卸了下来。
有点魔幻。
“你真当有人管这里?”他轻描淡写地说。这家伙说谎的时候也这个样子。不然怎么叫面瘫。
“草,这有点——”
“这又没什么。”
“这是破坏公共——”
“走吧。”他的话不容抗辩。叶之舟总是被吃得死死地,像是一条舔狗或者一只跟班一样,追上他。
他们走进午夜时分的凌川公园。
栏杆的顶端是倒置的心形。给人锋利的感觉。锋利也能让人感觉到冷。
叶之舟一直在打退堂鼓。要是被老爸老妈知道,都12点了他还没把周之叶送回来,他必定会死。
虽然他从来没这么死过。其实他真的很少挨骂。因为没有他,这个家就没了。大家早就饿死了,哪有闲钱生第二胎。
器官贩卖。
叶之舟有点不舒服。胃酸返上来。和牙疼一样。没有的时候没什么,有的时候简直想死。
叶之舟总是无可奈何地觉得自己是个小人物。除了自己缺了点器官以外,和一张脸谱根本没有区别。
他抬起头。朱逸伦早就走到了他前面去。他站在某一座墓碑前面。
朱逸伦照例是面无表情。
他就不是普通人。他就是个了不起的家伙。他有奇怪的地方,或者称之为原则。他有痛苦的时候,或称之为动力。有趣的元素在他身上堆砌,多得快要满溢出来。
那样的人才是人生的主角。
叶之舟由衷地这样觉得。
阿伦站在墓碑前面。
依旧是面无表情。
微风拂过成片成片的墓碑。拂过每个人的名字。拂过他的脸颊。
再往上,是薄冰一样的层云,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然后是月亮。是稍稍残缺的月亮,是离我们越来越远的月亮,是曾经照在我们身上,以后也将照在我们身上,亘古不变的月亮。只是反光。
顺着月亮,目光反而落在地上。
朱逸伦看着自己的影子。
“好像有人打了我一下。”
他说。他弓着背,背对着月亮,看着自己的影子。
微风。
但是谁都看不到打他的那个人。叶之舟什么都看不到。除了站在墓前、栏杆一样瘦长的男人。
这一幕确实地有一些庄严。
“在这里。有人狠狠地打了我一下,然后自己哭了出来。”
“啥?”
“不,不是你。也不是文。更不是昊。”他好像在喃喃自语,“那是谁呢。是谁打了我一拳呢。那么痛。那么响。”
“我听不懂啦。”
“那我说一个你听得懂的。我不是天才。”他抬起头。看着叶之舟。
眉角和往常一样。
“我只是背着你们狂练而已。我每天晚上都在敲键盘,但你每天都睡得死死地。”
“我早就知道啦。但是这才叫天才,不是吗?努力了就有回报的,不就是天才吗。”
“是吗。”
“是的。”
“舟。我缺了某样东西。我以前觉得是感情。但我是有感情的。我有爱上某个人的能力,也有恨某一样的东西的能力。”
阿伦转身,正对着叶之舟。背对着墓碑。他站在高处。他又比较高。
他站在高处。
“我不知道我缺了什么。但是我缺了某样东西。”
“我也是。”
叶之舟很自然地回答,“我也缺了某样东西,我也说不出那是什么。但是我想把它找回来。我想把它寻回。你愿意、你能来帮我吗?”
“我想这里应该笑一下。这不太像你平常会说的话啊。”朱逸伦稍稍放松。把手插进兜里。
“你不也是。”耸肩一笑。
“嗯哼。”
“嗯哼。”
“当然了,我的朋友。你要上刀山我就去练铜墙铁壁,你要下油锅我就去找冰山雪莲。无论你要去哪里我都会给你计划,除非你要上天堂——我可进不了天堂。”
“当然啰,我死的时候你肯定还好好的。”叶之舟打断他。
这里必须打断了。
然后他懒洋洋地侧向正门:
“虽然有点失礼,不过结束的话……唔?”
“车动了。”
“我也看到了。”
具体是谁先骂了一句脏话,已经无从确认。两个人跑了出去。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他们是程序员。是体力不支,亚健康满载的现代人的典型代表。
“怎么回事!你锁了吗?!”“我确认过的,肯定是锁的!”“车钥匙呢?!”“在我手里!”叶之舟把车钥匙高高举起。他们两个不管踩没踩墓地,不管锁没锁大门。他们两个冲出凌川公墓。他们两个在日历翻篇的此时此刻,在空无一人的墓地里大喊大叫。
“手刹呢!是叫手刹吧那个东西!”“啊?”
他们两个冲出墓园。
polo正在溜车。越来越快的那种。
他们两个追上去。虽然已经气喘吁吁。
他们从两边抓住车门。
然后叶之舟把钥匙插进去。差点断掉。但是还好。
“刹车!刹车!”
“我知道!”
叶之舟跳进驾驶座、猛地踩下刹车。好像有“嘭”的一声,他抖了一下,朱逸伦则是没扶住车,差点摔倒。
车停了下来。
叶之舟赶紧看了一眼后座。
还好,还好。
离死还远着呢。
叶之舟有点气喘吁吁。
朱逸伦打开副驾驶座那里的车门,也坐进来。但是,在汽车发动之前,他们两人看向手刹。
手刹好好地立着。
“可能……坡度有点大,一格没刹住……”“这东西还有格数?”“嗯,有几个档位的……”“行。”
他们两个气喘吁吁。
然后各自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
“走了。”“行。”
叶之舟按下手刹。踩下油门。车冲出去的时候稍微有点快。但是还好,妹妹没被吵醒。
她今天睡得挺沉的。
看得他都困了。
叶之舟打了个哈欠。
刚才他按的时候,好像按了两格才把手刹按到底。
叶之舟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