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在水底。
长眠于鱼和水草共生之处。我身上的油渍，血管里流着的血，是这片清净世界的唯一污物。
我失败了。我没能力挽狂澜。又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明明说着“没事的”“我有自信”“我一点都不紧张”，结果还是失败了。有什么理由呢。有什么诡异的理由呢。
考倒车入库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想要关窗来着，结果魔怔了，摸到了门把手。我不知怎么地就打开了门把手。门打开了，我的考试失败了。取得驾照的时间又延后了。
怪谁呢。谁应该承担这个责任呢。
就只有自己吧。
“就是不用心。”
就是不用心。就是把眼前的危机只当做是小事。
心又是什么呢。为什么我好像一直都缺少它的。我的心在什么地方。我在乎什么。我讨厌什么。
也许当我沉在水底，我就能重新睁开眼睛。我也许就能回到那节车厢里。或者直接回到家里。就算是真的遭遇了事故，躺在了医院里，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嗯哼。
或者，就直接闭上了眼睛。
就和我之前闭上眼睛前看到的一样，钢筋贯穿了我的身体。也许这只是我意识弥留之际做的梦，所以我的朋友们都还在，所以这世界这么像游戏。
可能我马上就要魂归故里了。
怪谁呢。怪运气吗？怪其他人吗？
不。
能责备的，值得责备的，只有自己。
“哼，不，我想说的是，你的临场反应能力可真是了不得。虽然可能有点肉麻，但是，你比你想象中的要坚韧和细致得多，这是实话。”
它们避开了自己。它们没有撞在一起。
我睁开眼睛。先不要管我为什么能在水下睁眼好了。
我依旧在下沉。那三团鬼火还在追逐我。我还没死。和我猜想的一样。它们彼此之间保持了距离。
自己。
我得想办法！我得想办法力挽狂澜！难道说之前我在三者中间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机会吗？可是那时它们也避免了相撞……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即使赌博也好，即使是运气也好——我不要死在这里。
更不要放弃。
听着有点诡异，但是放弃比死亡更可怕。
上升。我得上升！
我当然做得到了！我得名字里就有“舟”啊！我身就是船舱、我臂就是船桨！我得上升！上升！
我得上升！
我冲向水面。磷火到达了我刚才的位置。它们当然没有追丢我。它们也开始上升。
我们都开始上升。
上升。
虎，虎，虎！
果然，它们还是彼此保持着距离。我的新身体瘦得可以。我会从那三团火焰中间游过。从正中间闪过。就像斗牛一样。
然后，被我的诡计吸引的它们，会向着中间行进一点，哪怕一点就够了，然后它们会相互自灭——
这根本就是寻死嘛！它们之间的那小小间距根本就没有办法通过——
我到了我心目中的那个制高点。我向下看。我看到它们追逐着我。
万一我又猜错了呢？就像水对它们没用一样，这一招也没有什么效果。万一我失败了呢？我被这三团火焰融化。
嗯。
反正也就是一死。这样好像更有趣一点。
怎么感觉我更亢奋了。
在水里不太好控制。但是现在的我的运动细胞毕竟数倍于我本身。我做得到。我相信我做得到。我必须做得到。对，我是很紧张。但是我做得到。
我停止了。
然后开始下沉。
小舟将变成潜水艇……不，是径直向下掉落的锚。
我向下沉去。
我向下游去。
我身上仍带着的东西却随着水波上升。
我看见了我的弓。仿佛本能一般，我伸手握住了我的弓。虽然我只用它射击了不到三十次……但是……
它已经是我深深信赖的伙伴了啊。
也可能，是人濒临绝望关头临时找的念想吧。
我向下沉去。
缓慢、缓慢地。
明明我已经尽力向下踩水了。但是到了最后关头，我必须抱紧自己才是。
缓慢、缓慢地。
火焰前进的速度也变得缓慢了。
缓慢、缓慢地。
好像都在慢动作重播。
到了最后的关卡了。但是，在我触及之前，我就意识到，我已经在它们的攻击范围之内了。无形的攻击范围，彻底地封死了从中间逃脱的希望。
酷热袭来。烧灼着我的皮肤。
描绘着我的终末。
然后水流将热量带走。
水。
最后还是它温柔地拯救了我。虽然能量本身或许能瞬间将我蒸干，但是包裹着它的仅仅是热罢了。
我从无形的环、无形的孔洞中通过。火球们像是最初我贸然接近时一样，惶惑地停住了一瞬。
然后向着我这边转向。然后彼此碰撞。
然后互相消灭。
沉默在水中。
这次我没有看错。这次我没有选错。
我要活下去。
我要继续战斗。不能再觉得“或许死了就能回到现实”了。
我要继续前进。不光因为我还活着、我还没死。
还因为我想要活着。
“呼——呼，呼，呼——呼。”
我爬到水面之上。衣服都吸饱了水，变得拖沓而沉重。而我是真的把力气都用得干干净净了。我趴在浅滩之上，没有什么金黄色的沙子，只有细细的泥土。
我只是趴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想起可能自己包里的很多东西都被水冲走了，但是管他呢——我已经不想去管他了。
我趴在河滩边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全然不顾日薄西山什么的其他的事。我手中还抓着自己的弓。
我不再担心自己总是慢人一拍。
然后，当我稍微抬起头，我看见一位长着鹿角的女孩子。就站在我面前。
“师父想见你们。”
她说。
我现在没空去想这是哪一种音色，但是确实还挺好听。
“……死灵骑士先生。”
她顿了顿，然后接上了下半句。
是在说我吗？说我叶之舟？
应该是的。
师父。
怎么越来越像是游戏的展开了。
我说：“让我……喘口气。谢谢你。”
然后继续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来到了一个异世界。和我们的伙伴汇合，现在又因为不明敌人的袭击相互失散。虽然有点勉强，但是我逃开了麻烦的追兵。
在差不多数个月之后吧。我就会被称为黯林之刃、骑士杀手、墨绿死神。
我的袖剑上将沾满圣者、领主和贵族的鲜血。
但那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