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打落在铜铃,溅起水一样叮咚的响声,一身黄色的道袍在飞逝的水线中飘扬,道士打扮的男人捻了一把自己的羊胡子,单手夹着一张黄色纸符,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菩萨有灵,佛祖有灵,”男人将黄纸靠近祭台上的焚香,借助香炉的温火将其点燃,“何方妖孽快现形,为祸人间罪恶深,今朝不除誓不休,魑魅魍魉斗胆来,万法千钧加我身,令,拔除污秽,肃清灾厄。”
风萧萧地刮,男人眼前的广阔湖面布满了雨点,纸符即将燃至他的指尖,他目光猛地一凝,动作颇为潇洒地将这张仍旧燃烧着的字符挥出去,反手利索地抓起别再腰间的铜铃,抽出披在身后的一把古朴的木剑,声音洪亮,轻震飞尘地继续唱。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他气宇轩昂地出剑,沉着地逐字念诵,面容肃穆,仿佛在参悟着某本远古流传下来的典籍,“凡九字,常当密祝之,则...”他慷慨激昂地大喝,声音既清又亮,“无所不能辟,无妖不能除!”
“急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他仰天长啸,仿佛神灵加身,“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奉命于此,正法乾坤令诸邪避散!”
...
天上的冷雨还在飘飘,这已经是村里的那几位哥哥失踪的第七天了,小杨柳看着湖边那位舞剑的道士大师,有点发愣,不知道他到底在喊些什么。
不懂就问,不要害羞,也不要放不开,这是私塾里的先生一向宣扬的美好品德。
但如果要是让先生知晓了她居然跑到这里来看热闹,那先生一定会皱起本就不怎么宽敞的眉毛,用刻板的语气呵斥她,说,这世间哪有什么鬼和神,尽是些江湖骗子的下三滥手段,利用迷信来蒙骗百姓的无知,借此获利。
觉得声音过大,或者语气过重的时候,他又会换过一种语气,说,只要你们真真正正地把书读好了,真真切切地读进去,荒谬的谣言便会不攻自破,而那些信以为真的人,又是多么的可悲。
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无非要好好念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只要把书读好了,就一定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等等之类的话。
听到耳朵都起茧了,听到都能一字不差都背下来了,但先生还是不厌其烦地说,因为怕她记不住,怕她不上心。
“诶诶,哥,这大叔在念些啥,”她拉了拉杨华的袖子,“怎么跳了大半天,妖怪还不出来,是不是因为没有糖吃啊?”
“该不会是个骗子吧,”她说,“先生说,那些江湖骗子都是这样骗人的。”
男人还是眉飞色舞地跳,杨华看了自家小妹一眼,忽而联想到了她口中的那位呆板先生,口吻难免有些妒忌地说,“去去去,你那呆子先生又懂点啥?”
“人家那可是大师诶,哪是我们这里的人能比的呢?”杨华哼哼地说,“大师之所以为大师,就是因为他说的都是一些你不明白的话,干的都是一些你不明白的事,所以才显得神奇,才叫做大师。”
“神奇就是不明白么,不明白就是大师么?”小杨柳仔细地咀嚼这家伙的鬼话,忽然仰起头,看着这家伙的脸,说,“哥,你这句话,讲得本来就很大师啊!”
“那可不,”杨华笑笑,“大哥当然也是大师,大哥是保护你的大师呐!”
小杨柳收回目光,继续看着男人,看着他身后的那一汪湖水,“是是是,大哥英明,大哥厉害,大哥真知灼见。”
祭台上的香被天上的水流打湿了,白烟泯灭,连绵不绝的雨越下越大。
湖面的波澜一圈接过一圈,赶过来看热闹的人慢慢地开始散了,跳大神的道士大师不时地打量着身后越来越少的看客,渐渐地也跳得不怎么卖力了。
直到所有人几乎都走光,只剩下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还有一个干瘦青年的时候,他就干脆不跳了,停下来,歇了口气,旁若无人地走到祭台那里去。
他随手拿起一个用做贡品的水果,咬在嘴里,一口一口地啃着,然后猫下腰,一件一件地收拾闲散在地上的吃饭家伙们,完全没把雨中旁观的这对兄妹放在眼里。
“诶诶,哥,”小杨柳又拉起杨华的袖子,小声地说,“那苹果不是用来敬神的么?大师他问也不问就直接拿过来吃了,难道不怕老天爷生气么?”
这时候,天上猛地闪过一道狂雷,惊诧的雷声响起在四方,煞白的光色瞬间占据了整片天地。
男人抬头看一眼天空,三口两口就啃完那个苹果,随手将吃剩的果核丢在地上。
然后,他咳嗽了一声,顺便吐了口痰,吐在他刚刚祈祷过的土地上。
“呃...”杨华支吾地说,“可能是看到下那么大的雨,想着反正老天爷都生气了...”他没有底气地继续说,“就不差他再生多一点气吧。”
“那他还是惹老天爷生气啊,”小杨柳不依不饶地问,“他就不怕半夜鬼敲门么?”
杨华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被这个可恶的小鬼问到了。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你一个小屁孩懂个啥,都说人家是大师咯,大师还怕个啥的鬼敲门,大师法力无边,大师恨不得有鬼敲他的门...”
....
男人看着这一对由头看到尾的小孩,看着他们在雨中对骂的场景,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悲哀,还有同情。
他在替他们的父母感到担忧,竟然生出一对脑子不太正常的小孩,拖着这样的重负,也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该怎么办。
但他也只是摇摇头,并没有再过多地关注,提起行囊准备离开。
可正当他欲要挪步的时候,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手抓住了他的后背。
冰冷的寒意刺入骨髓,他心里猝然一顿,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不能弹跳,不能说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眼前渐离的一切,看着那对的兄妹还在旁若无人地争吵。
这时候,他们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脚板在不停地后退,喉结仿佛被冰冻住了,他想要吐出一个两个求救的字词,可湖水已经淹没了他的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