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晓北的眩晕呕吐症状已经明显好转,只是偶尔还是会头晕。顾燃不放心让她出门。
这天吃完早餐,顾燃依旧独自去附近超市买菜。
向晓北隐在窗帘后,目送他走远,匆匆在茶几上留了个言,换上衣服就出了门。
有些事,她想一个人去处理。
与那晚有关的一切,都太罪恶、太肮脏!她不想让顾燃沾染半分。
走出小区,向晓北上了一辆出租车。她没有留意到,在她的身后不远处,跟着一辆白色轿车。
五一大案,很快就定性了。
根据现场勘察和痕迹检验以及当事人的笔录,案件事实基本清楚。
嫌疑人刘虎、刘毛顺、胡建军把独自夜归的向晓北绑至犯罪现场。三人吃完宵夜散伙之后,刘虎独自一人回到现场对向晓北实施FANZUI。莫晨风赶到现场时与其发生激烈博斗,当莫晨风与向晓北离开时,刘虎用砖头猛烈击打莫晨风头部数次至其颅骨破裂。向晓北为制止刘虎的侵害行为撞开他,刘虎因站立不稳从四楼高坠死亡。
从向晓北体内残留物中提取到了刘虎的JY,砖头上也检验到莫晨风的血样和刘虎的指纹。刘虎曾在15岁有过**未遂的案底,属于累犯。医院诊断报告显示向晓北存在严重脑震荡,被自己被侵害后又面临着故意伤人的现场,把刘虎推开属于正当防卫行为不予以立案。刘毛顺、胡建军因非法拘禁罪,已经被羁押等待后续审理。
向晓北坐在刑侦大队的接待室里,一脸木然地听着一名年轻警察的案情陈述。
她忽然觉得头又有些晕了,便打断道,“那莫晨风的医药费谁来负责?”
警察一愣,有些为难,“他可以申请民事赔偿,但是他的施害人刘虎已经死亡。我们查过,刘虎生前没有留下任何遗产,债务倒是有一堆。他已经成年,他父母也没有连带赔偿责任。况且他父母都是农民,也没什么钱……你的情况……倒是可以对另外两名犯罪嫌疑人申请民事赔偿。”
向晓北不可置信看着年轻警察的脸,转而讽刺地笑了,声音轻轻的却冷得渗人,“意思就是莫晨风只能自认倒霉,被打成植物人就没人管了?!”
那警察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有些尴尬又无奈地说,“对不起,法律就是这样责任认定的……”
他唉了口气,继续说,“这个社会有太多太多不公平的事情,我们确实也觉得很无力?如果莫晨风家庭困难医药费付不上,你可以想想办法找媒体求助社会帮助。”
找媒体?对着一个个镜头诉说自己如何被ZAOTA、莫晨风如何救了她……
向晓北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讽刺。
向晓北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长得一脸正气的年轻警察,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她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走出警察局,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射进眼里,向晓北眯了眯眼,迎着阳光的瞳仁没有一丝温度。
她头脑混沌,心烦意乱,便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走到墙角找到一处安静的角落,背倚着墙,把烟含在嘴里点燃。
深吸一口,唇舌翻卷着烟雾,再缓缓吐出。
她放松地曲着腿抵在墙上,烟雾后那双修长淡漠的眼情,终于有了几分恍然无助。
一支烟燃了大半,有脚步着靠近,向晓北没在意。
直到一双精致的女士中跟黑皮肤停在向晓北的眼前,她才缓缓抬起头。
这是一个打扮端庄,穿着得体的中年女人。
那眉眼与轮廓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模样,向晓北一下子就想起了,她见过她!
尽管只是在夜里遥遥一眼。
那女人朝她礼貌一笑,“你好,我是顾燃的妈妈。”
谢梅一直等在车里。
隔着敞开的车窗,她细细打量着这个女孩。
尽管肩膀上打着石膏,脸上的伤痕仍未消褪,可依然掩不住这个女儿精致的轮廓和舒展清丽的五官。
她身材修长挺拔,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蓝色格子衬衫,海藻一般的长发松散地洒下。举手投足自带一股子不吝的洒脱,一张小脸上神色淡淡,淡漠的眉眼如烟似雾般令人捉摸不透。
她抽烟的姿势很老道,小小年纪,却散发着一种超出年纪的成熟、苍凉。
这样的女孩,想要勾搭男人,实在太过简单!
谢梅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在社会上闯荡多年,谢梅看人有几分眼光。
眼前这个女孩这绝非温婉明朗的孩子,她性子冷淡、个性刚强,敏感而又阴郁……
这种姑娘怎么也算不上是良配。
小燃和她在一块,肯定是要吃亏的。
谢梅说完,向晓北仍愣在当下。
她脑子有些蒙,过了几秒才缓缓站直了身子。
她有些局促地四下张望,走到一旁的垃圾桶旁碾灭了手中的烟,走回谢梅跟前,“阿姨,您好……”
这样的见面,令向晓北说不出的难堪又尴尬。
谢梅看着她,脸上一直挂着淡笑,“我们去前面的咖啡厅坐坐?”
向晓北点了点头,默默跟在谢梅身后,心中打着鼓。
谢梅步履不急不徐,她穿着一件米色亚麻休闲衬衣,搭配一条质感十足的黑色西裤。气质优雅而不失干练。
由于保养得当,生活优越,再加之谢梅容貌本就出色,看起来显得比实际年纪年轻许多。
走进咖啡厅,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谢梅点了一杯绿茶,向晓北要了一杯橙汁。
上午的咖啡馆,客人稀疏,店里隐隐飘散着舒缓的轻音乐,冷气十足的空间里清凉静谧,可是向晓北的手心却已经汗湿。
谢梅的目光看向她的手臂,“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
谢梅轻轻一笑,半开玩笑地说,“没想到在家里连一个碗都没洗过的孩子,现在却也能买菜做饭照顾人了。作为母亲,欣慰之余还是有些心疼的……”
向晓北心中忐忑,不知如何作答。
自从住院到现在,顾燃一直跟她在一起,她早应该料想到会惊动到他的家人。只是这些日子她一直沉浸在绝望的情绪中,过得浑浑噩噩……
那一天母子争执过后,谢梅悄悄眼着顾燃到了瑞景花园,她看到儿子走进了一家单元门,爬上了四楼。
尽管每天都会收到儿子报平安的电话或信息,但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会放任他不管。
谢梅安抚住丈夫,自己每天都会把车开到小区的院子里看看儿子。
没几天,她已经摸清楚顾燃出门的规律。
早上出门买菜,睡前下楼丢拉圾。
她亲眼看到自己腿脚不便的儿子,拄着双拐拎着满满的垃圾袋颠簸地走下楼,吃力地推开狭小的单元门把……看着他背着一包菜气喘吁吁地爬上四楼,他背上是她亲自挑选的品牌书包,里的莴笋叶子还窜出来在他身后摇摇晃晃。
这一幕看得谢梅既好笑,又心痛,更多的是愤怒。
谢梅不清楚这个女孩到底是何方神圣,用了什么手段,让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儿子这样来伺候!
谢梅不是个冲动无知的妇人,她很十分了解自己的儿子。他骨子的倔强跟自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在乎的事情他很随意,但凡是认准了的事,十头牛也拦不住。他既然眼家里挑明了自己和这个女孩子的关系,谢梅就不会傻到去伤儿子的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突破口就只有这个女孩了。
江城并不大,随便找几个熟人,她就很快地摸清了那个女孩的底细。
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她的背景远比自己想像得要复杂、可怕!
谢梅既然再纵容儿子,也绝不可能让他跟和这种沾了人命的女孩在一起!
谢梅抿了一口茶,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女孩。
向晓北微垂着眼帘,再抬眸时,怯意淡了许多,“阿姨,您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向晓北当然不会以为顾燃的母亲来找她仅仅是为了谈心聊天。
她的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可是却是那样的高高在上,她语气虽客气但也带着毫无隐藏的冷淡。这一切都让向晓北明白得清清楚楚,顾燃的妈妈并不喜欢自己。
谢梅心里冷笑,果然是个厉害的女孩。在长辈面前,连伪装得乖巧温顺一些她都不吝去做。
既然她自己先点破这层窗户纸,自己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谢梅开口时语气温和沉静,“晓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应该知道我的来意。我等到今天才出现,放任我的儿子这么多天的离家不归,是因为希望在你经历人生如此不幸的时刻,顾燃可以帮你挺过来。”
向晓北睫毛一抖,脸上血色尽失。第一句话,就足已让她羞愧得体无完肤!
她所有的不堪,顾燃的妈妈竟都知道了……
谢梅留意到向晓北神色的剧变,缓了缓语气,“或许,我的话对你来说有些残酷。但请你体谅一个作母亲的心。顾燃搬来你这里的那一天,我们母子之间十几年来第一次发生了争执,他让我很伤心。”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孩子,情窦初开,相互喜欢这都是十分正常的情感。我原本不想干预,甚至想任由你们自行发展。但顾燃现在的状况让我很担心,我认为你们并不适合继续再交往下去。”
向晓北默默地听着,她无力去争辩些什么,因为她知道顾燃妈妈的话在某种程度是对的。顾燃那样的家庭、顾燃的优秀,现在的她还有什么底气去匹配……
可她终是心有不甘,无力地说,“阿姨,这段时间对不起,是我的错。可我是真心喜欢顾燃的……”
“我相信,你是喜欢他的,他也是喜欢你的。可是,你能保证跟他有结果吗?你真的适合他的未来吗?诚实地说,我并不认为你们能够走到一起。尽管言之过早,但我和顾燃的父亲对于他的另外一伴也是有基本的要求的,外貌学历家庭背景并不重要,但我们希望那是一个温婉纯洁、开朗简单的女孩,成长在充满爱的环境。可以照顾顾燃、给他带来快乐。我们只有这一个孩子,只希望他不受任何伤害,平平稳稳度过一生。而你这样的女孩子,并不能够给他这样安稳的生活。”
她停顿半晌,再开口时,带着一丝隐晦的无奈,“你也知道,顾燃的父亲处在这样一个位置,多少双眼睛在盯着看。江城这样的一个小城,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不希望有任何的风言风语影响到他的仕途和我们辛苦经营几十年的声誉、威望。顾燃的父亲很疼他,但却是个思想老派的人。现在他还不知道你们的事,如果他知道了,他是断然不会同意的。你了解顾燃的个性,难道你忍心他们父子因为你而反目?如果你真的喜欢顾燃,难道不是希望他能够得到一个更好的人生?”
向晓北面如死灰,失神地望着虚无的某一处。
‘纯洁’这两个字长久地停留在她的耳边,那个让她避之不及的夜晚又如梦魇般浮现在脑中。莫晨风毫无生气的脸、莫奶奶悲痛欲绝的嘶吼、母亲弥留时瘦如枯骨的绝望……
似乎,她真的不是一个能够给人带来好运的人。
想起这段日子顾燃的憔悴、辛苦,想到他一个人默默躲在阳台抽烟的样子……她的眼睛渐渐模糊。
向晓北原本从未动摇的东西忽然之间开始摇摆不定了。可一想到那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睛那样的温柔地望着她,向晓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瞬间就空了。
溢满眼水的眼睛早已憋得通红,干涸嘶哑的嗓音喃喃自语,似乎在做着垂死的挣扎,“如果我们分开,他会很伤心的……”
谢梅见她态度似有松动,也放软了语气,“我是过来人,多少人年轻时爱得要死要活的人,到头来,却连对方的样子都记不清楚,最终携手走过一生人的却是别人。我想,即便是我今天不出现,不跟你说这一番话,你们也未必会能走到最后,那又为什么要浪费彼此的情感呢?现在你们还小,未来的世界会很广阔,会遇到很多的人。顾燃也是,我和他的父亲会给他一条最好的路。他会伤心,但是长痛不如短痛,早一点抽身便少伤几分。时间,会淡忘一切的……”
向晓北涩涩地笑了笑,她不得不佩服对面这个女人。这严丝合缝、滴水不漏的思想工作简直厉害。
她迎着谢梅的目光,“阿姨,你的意思我懂了。我会认真考虑的。”
谢梅看着她惨白的脸上淡淡的伤痕,和她眼中倔强着不肯落下的泪意,心中多少有些不忍。如果不是因为儿子,她想她不会忍心在这个去刺激这个可怜的女孩。谢梅微微叹气,这个姑娘骨子里的刚毅让她不忍劝慰了几句,“晓北,人生的道路总会遇到一些坎,有些人就此沉沦,而有些人却涅槃重生活成了自己就要的样子。你是顾燃爱过的女孩,我希望,也相信,你是后者。”
许久,没有一个长辈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向晓北震惊的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感激,“谢谢你,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