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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雨夜

一顿饭吃得有些诡异。

席间,只有顾燃吃得最香,其余三人皆是食不知味。

陈久安低着头也能感觉到那两道热辣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扒了两口饭实再是受不了,抬起眼直勾色地对上了那两口子的视线。

“你俩缓过来了没有?”

赵晓亮终于耸了耸肩膀呵呵笑了,他的眼睛泛着红,“说话还是这么损!晓北……果然是你。”

陈久安无语,幽幽地说,“……莫非刚才你一直以为是个魂魄在厨房里好心地给你们做饭……”

赵晓亮立马身子一缩,故作夸张地摸了摸手臂,“还真别说……刚刚我还真以为见鬼了……”

“去!胡说些什么。”温雅婷推了一把赵晓亮。

温雅婷细细地打量着陈久安,她与过去的变化并不大,尤其是说话时略带嘲讽的表情……只不过人清瘦了一些,看起来有些疲惫。温雅婷眼中一酸,抽了抽鼻子。

陈久安抽了张纸塞到她手里。她搁下碗筷,语气无奈又带着几分柔软,“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是这么没出息。那么久没吃我做的菜了,不尝尝?”

温雅婷噗嗤一声,终于笑了,夹了块红烧鱼,“嗯!手艺还在,好吃!”

气氛终于恢复正常,赵晓亮和温雅婷都是热络的人,话就没有停过。像是想要把自己这十来年的生活都分享给陈久安,久别重逢大家都有些感慨,聊完自己的事,温雅婷关心地询问着陈久安这些的生活,陈久安简单几句话带过,温雅婷和赵晓亮得知她现在过得不错,都稍稍觉得安慰。

赵晓亮拿出几个酒杯,往杯中倒上红酒,有几分慷慨激昂地架势,“向晓北,虽然你这些年玩失踪太不够意思。但看在你今天做这两个菜的份上,我们原谅你了!你既然回来了,我就得跟你说清楚,从今往后,无论再遇到什么事,你都记着,有人跟你一起扛着!千万别再犯傻!绝对不允许再脱离组织了!来,走一个!过了酒,就是哥们!不离不弃知道吗?!”

“来!来!”温雅婷也在旁边激动地吆喝着。

陈久安低垂着眼笑了一声,抬眸时,目光清亮柔软。

她举起酒杯与每一只酒杯轻轻碰撞,深红的液体在杯中旋转,逸出淡淡的酒香。

她仰起头,一饮而尽。

这一刻,他们似乎又回到那座安静的小城,回到了那些个桂花飘香的夏夜。他们仿佛还是晃荡着沉沉的书包,晚自习后在学校小吃街吃着烤串偷偷喝啤酒的无忧少年们。

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人生轨迹如何迥异。

兜兜转转,我们长大了,却又都找到了彼此。

饭后,女人们在厨房里洗碗,两个男人在客厅里喝茶聊天。

赵晓亮冲了一泡古树普洱,给顾燃倒上一杯。

“朋友送的冰岛普洱,好茶!尝尝看。”

顾燃看着赵晓亮煮水、冲壶、洗茶……低笑一声,“晓北肯定不相会信,你竟然有这种附庸风雅的爱好。”

赵晓亮拔高声音,“什么叫附庸风雅!这本来就风雅!”

早些前,他跟生意上的朋友学着喝茶,还喝上了瘾,渐渐也迷上了茶艺。一个大老爷们整天像个小老头似的拎着一壳茶。家里更是收藏了不少品种珍贵的茶壶、茶宠。

顾燃笑而不语,微啜了口,果然浓郁清香。

赵晓亮喝了口茶,回味半刻后才叹了口气,松下肩膀忍不住笑了,“她回来了,我就放心了。”

顾燃看了他一眼,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却没有说话。

赵晓亮忽然又想到什么,瞄了一眼厨房的位置,凑近顾燃身边低声问,“她还没结婚吧?”

“……没。”

赵晓亮放下悬着的一颗心,“那就好办了。”

顾燃把玩着手里空了的茶杯,扯出一丝苦笑,“她不愿意回来。”

“什么?”

顾燃低声说,“她不愿意和再在一起了。

赵晓亮一愣,眉头皱起,“什么意思?她有对象?还是有人打她主意?”

顾燃有些烦躁地拧着眉心,他也理不清自己这些天的感受,“不是这些问题。她对我的态度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我觉得,她对我已经没有那个心思了……”

陈久安对他的抗拒,让顾燃变得毫无自信,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对他还有感觉……

“不可能啊!她以前那么喜欢你!”,赵晓亮不相信。

顾燃淡笑一声,倚着沙发沉默了。

过去……

赵晓亮感受到顾燃的低落,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他,“人回来了就好。以前她对你怎么样,我是亲眼看到的!我就不信了,当初那么深的感情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剩!”

顾燃的目光不禁落在了厨房门口,半开的磨砂玻璃门隐约有人影闪过。他静静地看着,却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余下的时间,顾燃都呆在赵晓亮的书房里忙。赵晓亮把公司里堆了一摊子的文件协议以及会议记要扛回来了,许多事情需要等着顾燃签字拍板。有些要商讨的问题,顾燃直接就在书房里开了个视频会议,把上海总部近期的一些工作给安排了。

男人们在忙的时候,温雅婷拉着向晓北到房间里聊天。

两个女人随意地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温雅婷枕着胳膊盯着陈久安瞧来瞧去,“晓北,你可一点儿也没变。唉,你说我是不是胖了?”

向晓北瞅了她一眼,挑了唇角,“嗯。胸更大了。”

“你!”温雅婷气得一边挠她痒痒一边辩解,“这叫丰满!懂吗?!”

闹完,她凑到陈久安耳边悄悄地说,“赵晓亮喜欢这样……嘿嘿”

陈久安简直了,“……”

两个女人在床上打闹嬉笑,过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

温雅婷感叹道,“真好……像做梦一样。晓北,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忽然像回到了小时候……大家在一起笑笑闹闹,没有烦恼,那么单纯。”

陈久安也不自觉地笑了,“晓亮这人虽然外表看起来挺不靠谱的,但讲义气、重感情。你能跟他在一起,我很开心。”

温雅婷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转过头看着陈久安,语气是难得的认真,“晓北,你现在一个人,真的不考虑和顾燃在一起吗?他事业成功、人也不错、长得又好,别看他腿不方便但这些年真的有不少女人追他,可他一直也没动过心思。我们都知道这是为什么。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即便是那个时候大家都以为你不在了,他还是不肯从过去的感情中走出来。这么爱你的男人,你上哪去找啊?!你们两人我也看出来了,只要你肯点头这事绝对能成!晓北,你就跟了他吧,我觉得,顾燃这些年,太苦了……”

陈久安把手支在脑后,面色平静。

她一次静下心来认真地去考虑这个问题。

不可否认,顾燃在她心中是个特别的存在。偶尔某个瞬间,经过某些熟悉的场景,她也会不禁回忆起年少时倾心爱过的那个男孩。

他们曾经有过很多快乐、甚至有过承诺。

可这些都过去了,在十二年前的上海,那个寒冷的秋天。她的心就死掉了。她把他以及江城的一切都给彻底地留在了那个秋天。

这十二年,她过得太忙,忙着生存、忙着赚钱、忙着念书、忙着工作,忙得让她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他。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忙碌,日子就这样不喜不悲、平平淡淡,挺好的,是她想要的生活。

顾燃的突然出现,打乱了陈久安一直以来的平静,她也说不清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他们曾经是彼此最亲密的人,偶然仍是会流露出某种默契。他们之间有太多的回忆,这些回忆,让她无法把他当成陌生人一样……但那是爱吗?

她曾经爱过,那种不顾一切,什么都不想的疯狂,她懂得。

而现在的她,早已经也不会这样爱了。她胆怯了、她畏缩了,每当她设想和顾燃在一起的可能,就会冒出许多各种各样的烦恼来。他的家庭、他的妈妈、她的过去,还有江城那些永远也无法摆脱掉的罪恶……

顾燃想要的仍是过去那个纯真无瑕、勇往直前向晓北,而现在的陈久安,早已丧失了爱的能力。

那又何必呢?

就在温雅婷以为陈久安不会回答她时,她幽幽地开了口,“雅婷,人往往总是对悲剧耿耿于怀。顾燃的执念不是我,而是他惨淡终结的初恋。现在他知道我好好地活在这世上,他的心结就自然解了,慢慢会回归正常的生活的……”

温雅婷支起身子,有些严肃地看着陈久安,“晓北,不是这样的!当初他有多爱你,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吃了很多时间抗抑郁症的药才熬过来的……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没有看过他像今天这样,眼睛里都在发光!”

陈久安似乎不想再听了,她害怕自己因为内疚而做出错误的决定!她打断她,“那是因为他还以为我仍是以前的那样向晓北!人是会变的,我早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我给不了他想要的感情,而我也不想再带着过去的那些阴影生活。所以没必要非得要让我们俩个凑一块去图个情怀?!”

温雅婷越听越不懂了,“你为什么就不肯试试!你怎么确定他要的你给不了!”

陈久安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这个世上有太多的男人可以去试,试了不行就甩了再找一个。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又觉得孤单了大不了找个人凑合着搭伙过日子也可以。但唯独顾燃不行!你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能接受凑和的人……”

“……”

“我和他,就像是站在深谷两边的人,看着不远。实则隔着无法跨越的深渊,我们不是一路人。”

“可是、可是你以前是那么爱他!”

“人呐……真正豁出去爱,只有那么一次。就像你和赵晓亮,就像从前的我们。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运气的……有些人,错过就错过了。再回头,味道就变了。”

陈久安顿了顿,声音低下来,“顾燃……他很不容易。应该找一个好女人,真心爱他、给他一个美满的家庭。这些东西我真的给不了他,就别再害他了……”

温雅婷看着陈久安平淡却坚定的表情,心里忽然涌上前所未有的无力与悲伤。

她知道,一旦当她真的决定了什么,无论别人怎么说她都不会再动摇。

原本以为晓北回来了,一切便都会朝着她幻想的最美满的结局发展。可她却忘记了,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更何况晓北所经历的,足以令任何一个女人脱胎换骨。

温雅婷无力地倒回床上,喃喃道,“我说不过你!你和顾燃这种聪明人,活着真累!做人就不能简单点么……”

陈久安看着温雅婷气嘟嘟的侧脸,笑了笑,转头望着天花板上悬着的水晶灯。

她觉得忽然有些疲惫,合上了眼。

是呀,做人能不能简单点,什么也不需要去想就好了……

迷迷糊糊醒来,窗外原本明朗的天色已经带上了桔色的光。

陈久安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起身去房间里的浴室洗了把脸。

打开门,偌大的客厅里三个人正坐在沙发上面色各异。

顾燃循着声响望过来,只见陈久安湿漉漉的一张脸上还带着刚睡醒后的粉红,神情懵懂。他脸上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了,“醒了?”

“嗯。”,她边说边朝着这边走来。

“差不多了,我们得走了,别误了飞机。”顾燃支起沙发边上的双拐,撑着站了起来。

“我送你们。”,赵晓亮去拿外套,被顾燃止住。

“开什么玩笑!中午都喝了酒。我让老陈过来了,顺道把我的车开回去。”

温雅婷有些不舍地抱住了陈久安,“晓北,你要常来,我们一块去看晨风哥。”

说完又冲顾燃道,“要不顾老板把我调去深圳得了,反正你们那也缺人!”

顾燃笑着说,“那你家赵晓亮得恨死我……行了,我走了。”

几人行至玄关,顾燃坐在软椅上穿鞋。

陈久安这才留意到玄关处的扶手,还有他脱下来的拖鞋竟然是特制的束口软布鞋。

她想起刚刚赵晓亮的话。

‘朋友’‘兄弟’……她的心里莫名有些动容。

回到深圳后,陈久安开始全心投入到B&G的项目里头,每天不是泡在工地里就是在各个建材市场找材料。

基建部份廖军那边进展得非常快,年前,楼体结构已经搭建完成。很快就要进入到硬装阶段,趁着这两天廖军在工地盯着管道、电路走线的收尾工作。陈久安抽身跑了趟东莞,走了几个合作过的厂商,把磁砖、涂料、玻璃等材料定了下来了。

在东莞呆了两天,回程时已经是第三天夜里。

高速公路上,沾满灰尘的白色马自达踩着最低限速在空旷的柏油路上行驶,身边偶有几辆车飞驰而过,显得这辆灰扑扑的车更加苍老迟缓。

陈久安时不时地瞄一眼导航,眼前的路像一条无尽的直线,望不到尽头,让她有些眼花。

她不喜欢开车,速度与方向的控制并不是她擅长的。高度紧张的神经让她有些疲惫,她翻出一支烟夹在唇间,点燃。

烟草清冽的味道飘满了狭小的空间。陈久安深吸了口气,觉得清醒不少。

窗外忽然淅淅沥沥地飘下了雨丝,档风玻璃上迅速地落满水珠。陈久安打开刮雨器,视线在模糊与清晰间交替。

下雨天让人心浮气躁,更想快点回到家了。她脚上不觉加了几分力道,可车子奇怪地没有快起来,她皱眉,把油门慢慢踩到底。车身像完全使不上劲似的一提速又缓了下来。

陈久安觉得不对劲,脑中警铃大作。她仔细凝神,发觉有隐约的“嗒嗒”声极其微弱地夹杂在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之中,随后,手里的方向盘偶尔也有异常的震动。

车速开始变得越来越慢,陈久安的心跳骤然加快。

继续勉强地开了一段,她终于看到不远处有个紧急停车带,赶紧打方向盘。最后的一段路,车子几乎是靠着惯性滑过去的。在紧急停车带停好车后,陈久安已经浑身冷汗。再试着发动,果然,打不起火来。

好险……

陈久安快速在脑子里调出所有关于机动车在高速路遇到故障的处理知识。冷静下来后,她打开所有车灯,拿起包下了车。放好警示牌,在后备箱拿出雨伞,她撑着伞跑到路边。

这条高速依山而建,路边没有护栏,旁边一米多高的防护堤后是一片低矮的密林。陈久安把伞和包扔上去,撑着坑洼的水泥墙边脚一蹬爬上了防护堤。

心跳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她掏出手机,报完警她翻出保险公司的电话。费了一番周折,在高高的护堤上来回走了好几趟才找到一个小路标说清楚位置。

这种时候,天气也不好,保险公司估计救援车要两个小时候左右才能到达。

一月的天气,恰是深圳最冷的那几天。郊区的雨夜,站在一片树木前,浑身早已湿透的陈久安,开始觉得冷。

眼前是漆黑空旷没有尽头的道路,身后是黑影重重的一片树林。雨势渐大,啪嗒啪嗒砸在树叶上。偶有风吹过来,沙沙作响,显得异常恐怖。陈久安再怎么胆大,心里仍是有些发怵,生怕林子里蹿出什么不明物体来。

她颤巍巍地曲膝坐在防护堤边,想着万一真有什么东西从林里子出来,还能第一时间跳下去逃跑。

时间一分一秒过得极为缓慢。

手中紧紧攥着的手机忽然振了振,陈久安一惊,反射性地立马接起。

“喂?”

似乎是被她异常惊恐的声音吓到了,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晓北?怎么了?”

陈久安一愣,是顾燃。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丛林,缓了缓语气,“哦,没事。这么晚了,你有事么?”

“这几天你都没晨跑,晚上家里也没开灯。出差了?”

“嗯,我去东莞订材料了。”

顾燃仔细听着对面的动静。

呼呼的风声、雨水打在伞上回弹落地的声音、刷刷的声响,像是枝叶在风中摩索……

他看了一眼腕表,渐渐皱起眉头,十点五十分。

“你还在外头?”

“嗯,就快回去了。”

陈久安刚刚说完,一辆满载的柜货车从前眼呼啸而过,压过地面带来轰隆巨响。

陈久安的耳边立刻传来了男人沉了几分的声音,“你到底在哪?!”

她叹了口气,老老实实交代,“我的车坏在高速上了,刚报了保险,救援车就到。”

顾燃静了一秒,然后极其冷静地问清楚她的位置,“站在原地别动,等我。”

说完,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陈久安没有想到顾燃会来得如此之快。

她坐了一阵子,就感觉到一道逼近的灯光穿透黑暗,打在她的伞面上。她直起僵硬的身子从伞下露出脸来。

那辆黑色的路虎在黑夜中像一头强壮的野豹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停在了她的车前。

顾燃一路上几乎都在超速,他不敢想象,大半夜还下着雨,她一个人在高速路上会遇到什么状况。驶到她说的路段,顾燃远远就看到紧急停车带上闪烁的微弱灯光,他朝那个方向按下油门。灯光扫过,依稀看到高高窄窄的护栏上支着的一把大伞。仔细一看,才发现伞下晃荡着两条腿。

或许是听到动静,伞被人撑了起来,露出了一张煞白的小脸。他一路揪着的心终于安了下来。

陈久安不知在伞下躲多久,衣服鞋子湿得透透的,被冷风一吹混身止不住哆嗦。但心里的恐惧更让人难以忍受,荒郊野外一个女人,身后是一片鬼魅重重的林子,眼前又无路可走。每一丝细微的动静都足以让她心惊肉路。

陈久安愣愣地看着顾燃打开车门支着双拐下了车。地上湿滑,他却走得很快,一路踉踉跄跄停在她面前。

他微喘着气,朝她伸出左手,“晓北,下来。”

那张被车灯照亮的脸,因紧张显得有些苍白,嘴唇微微颤抖。陈久安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她有些无法理解自己这一刻莫名其妙的脆弱。不就是车坏了吗……她飞速地把伞压了下来,快速地抹了一把眼睛。

再看向顾燃时,她客气地笑了笑,“这么晚,麻烦你了。”

顾燃眉心渐渐拢起。

她像一只流浪猫一样,狼狈不堪。衣袖、裤子都沾着泥浆,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声音都在发抖!那只捏着伞柄的手因用力过度而有些泛白,她在害怕!

可这种时候,她还挂着一副僵硬的笑,对他说着那些该死的客套话。

顾燃忽然觉得非常生气,对于她处理问题的方式!

如果他不打电话给她,她难道真的就要在这里傻乎乎地等到救援车来为止!?

她不愿意找他,可以找徐绍生、她的同事、她的朋友……而不是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吹冷风。

这个女人的意识中根本就少了一道程序,如何处理问题的程度。很多事情她喜欢自己闷声扛下,可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顾燃看着她,有些无力地松了眉心,心里的气也蔫了。

陈久安把手放在顾燃的手心,立马被他的手包裹住。他的手很大,很暖,充满力量。

她借力跳了下来。

雨伞落地,而她,下一秒便落入了他怀里。

宽广温暖,带着强劲的心跳声。

怀中的人几乎没有了温度。顾燃微微弓着身体架在双拐上,他用双手轻轻圈着她,摩擦着她单薄的背帮她取暖。

陈久安忽然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夜。

四野空旷,山风清凉,他弯下腰把她拢入怀中。

那天的星空格外地亮。

雨水迷了眼,陈久安竟有些恍惚。

她安静地站在那儿,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一点一点地回升。

顾燃的声音带着热气轻轻地响在耳边,“来,先上车暖一暖。”

“嗯。”

陈久安温顺跟着顾燃钻进了他打开的车门,干燥温暖的空气瞬间将她包裹,副驾驶的坐椅早已被调得暖烘烘的。

车门合上,驾驶座的门却迟迟不见打开。

她有些奇怪,转过头,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后视镜里。

越来越细密的雨幕之间,顾燃正站在打开的车盖前检查她的车子。

或许是弯腰不太方便,他松开双拐搁在一边,撑着车头一点一点地艰难地挪动着步子。

雨水浸透了他衣服,硬挺的面料贴着他双腿,勾勒出细瘦而萎靡的形状。

他慢慢弯下腰,左腿和后微微弓着,右边的腰部很明显地凹下一处,显得较小的右,臀高高翘起。而挂在身侧的右腿孱弱无力,随着弯腰的动作弯曲得更加厉害,像是一只提线木偶般吊在身侧无意识地晃动。

顾燃用右手撑着车缘,左手在车里头捣鼓着什么。似乎够不着,他便用双手撑着车椽提腰甩动着左腿向右边小跳了一步,面下垂的右脚脚背则无力地一下又一下地踢打着保险杠。

雨水渗进了眼里,他用手臂擦了一把眼睛,又埋下身子。修长有力的手臂,宽阔结实的背脊。健康的身躯延伸至窄小不平的腰身便开始凋零。颤巍巍的左腿苦苦支撑着身体的重量,面条一般瘫软的右腿毫无用处地随着上肢的动作软软地摇晃……他的每一个动作看起来都那样辛苦。

陈久安静静地注视着后视镜里的男人,他的残疾在这一刻显得如些明显。可是这样看着他,她飘飘忽忽一整夜心却安安稳稳地落到了实处。

顾燃合上车盖,撑着车盖向左挪了几步,把双拐架在腋下。他借着雨水搓干净了双手,转身朝这边走来。

车门打开,一股寒气挟着机油的味道涌了进来。

顾燃喘着气浑身湿漉漉地坐上了车,放好拐杖把双腿扶好摆正。他看了一眼陈久安,“还冷吗?”

陈久安摇了摇头。

顾燃便飞快地启动车里,调头驶上的高速公路。

陈久安看着身后缩成一个小点的车子,“救援车还没到……”

顾燃笑了,“难道你想咱们俩一起爬墙,大半夜坐在墙头听雨吹风?”

陈久安挑眉,“你在笑话我?”

顾燃笑着摇了摇头,“把保险公司和拖车师傅的电话给我,我来处理。”

陈久安把手机里的电话发给了顾燃。

顾燃看了她一眼,问,“你那车买了多久?”

陈久安想了想,“一年多,二手车,买来的时候挺新的,也很少开。之前偶尔有些小毛病,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顾燃又看了她一眼,“这车你别再开了。发动机里有胶,螺丝也动过,如果你没修过,估计之前就有问题。”

陈久安怔了怔,没再说话。

顾燃给拖车师傅打了电话,几分钟就把事情给交待了。

车子穿过细雨织成的帘幕,向着夜的深处驶去。

到达锦园花都时,已经凌晨一点了。顾燃把车直接停到了陈久安的楼下。

她对他道谢,“我走了,今天谢谢你。”

对于她这种疏离的客气,顾燃无可奈何,“回去洗个热水澡,明天别上班了。”

“晚安。”

“晚安。”

她下了车,按了密码,铁门“咔哒”一声弹开,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黯淡的门灯下。

顾燃按下车窗,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带着湿润的寒意。

他舔了舔嘴唇,在车里摸出那包快要瘪了的云烟,抖出一支,叼在嘴里点燃。

他深吸一口,抬起头眯着眼看向那个漆黑的窗口,静静等待。

一分钟、两分钟……走道的灯亮了。

顾燃笑了一声,拿出手机,按下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

电话被人接起,他问,“到家了吗?”

静了半秒,“嗯……”

顾燃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

他的沉默,让陈久安有种预感,自己干得蠢事似乎好像又被他发现了。在被拆穿之前,她开了口,声音有点儿心虚,“我的钥匙和车钥匙挂一块儿了……”

顾燃想象着她此刻在楼道里发懵的表情,不禁扬起嘴角,“下来吧,太晚了,在我那先住一晚。”

电话里是一阵沉默。

他补充了一句,“我那儿有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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