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是一个记者,深深地爱着这份工作,因为它让他看到了社会现实的美好和另一面。
作为新闻网站的记者,经常需要四处奔走,如今凌子已在这个行业十余年,他突然有些疲惫,可能是看多了这世间,想要找一个地方停歇。
他经历过恐怖袭击案的枪声,他去过炎热难耐的撒哈拉沙漠,也站在悬崖峭壁见证吉尼斯世界纪录的打破……太多的惊心动魄,可如今他更想寻求一份安宁和平静。
当他把辞呈递给老板的那一刻,他也是很惊讶不已,“凌子,你确定要走了吗?”
“嗯,”凌子从未有过这样的肯定,他点点头,
“是的,说实话,我确实也舍不得,但是现在咱们新闻网站做起来了,而且越来越大,我也三十多了,是时候让新人多点机会发展……”
“在公司初步发展的时候,你就在,也算是元老级别,你这一走还回来吗?”老板一直握着他的手,难以割舍。
“这……”凌子尴尬地笑了笑,“但您放心,只要您有什么事,我肯定一如既往帮您。”
他们俩拥抱告别,凌子其实心里清楚,他这一走其实是与记者行业的告别,真的要迈进下一个大门了。
凌子心里是忐忑的,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去哪里做什么。
他翻开了世界地图,上面几乎画满了五角星,他每去一个国家,都会标记。
很久以前他去了英国伦敦,被那里的英式建筑和风景所吸引,但也在想繁华背后寻找一处居住地,他想到了英国的雷丁镇,还没有去过,却有不少当地的居民推荐。
凌子订了机票,收拾好行李,又预订了公寓,这似乎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他很快背起行囊,告别了这个住了五六年的出租屋。
当他登上机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轻松多了,望着窗外,飞机已经升到了平流层,只有蓝白相间的天际,他好久没有这样慢节奏过了,回想以前,他都是拿起话筒,和摄影师一起抬着机器热火朝天地赶往“战地”,从未像此刻一样端着咖啡看着书。
一觉醒来,飞机快到目的地,他等待着降落,随后坐上火车,悠哉悠哉地到了雷丁镇,一下子入目地便是古老的英式建筑,也不算繁忙,这是新站,老站早已变成了酒吧餐饮。
凌子走在街上,是他喜欢的商店和街道,也有着标志性的大钟楼,夜色降临,路上的人不多,稀稀落落地去往小餐馆,餐馆和酒吧的灯也五颜六色,照得凌子一阵愉悦。
行李箱的轮子摩擦着街道的路面,发出着“咯咯咯”的声音,他终于走到了公寓,映入眼帘的是些鲜艳的花花草草,房东听到了门铃声,打开门,走过来的是一个银色白发却秃顶的老头,他们俩相互打了个招呼,他热情地让他进来坐。
“你好。”老头给他倒了一杯茶。
“你会说中文?”凌子接住茶的手停住了,有些震惊。
“是的,但是说得一般,”他解释道,“my wife is Chinese.”
说罢便把桌上的照片拿给他看,里面是他,妻子和两个小孩子,应该是他们的女儿和儿子。
“那您的妻子呢?”
“她去年去世了,”他顿了顿,“我一个人在这么大的公寓,也挺无聊的,闲置一两间屋子就想租出去了。”
“那孩子们呢……”
“孩子大了,到了他们独立的年纪就随他们去了。”
他们俩沉默了一阵,凌子脑袋有点空空的,老头打破了沉默,“走吧,带你去房间看一下。”
走上二楼,打开门,房间整整齐齐,什么都有,他也很满意。
“挺好的,”凌子点点头,随后开始收拾行李,“哦对了,我怎么称呼您?”
“叫我Ken或者老肯都行。”他笑了笑,拍了一下他的肩,就下楼了。
他一边收拾着,一边想接下来他应该干嘛,走出门,已经不见了老肯的身影。
凌子去了酒吧,这和国内的酒吧不一样,既没有蹦迪的热血沸腾,也没有清吧的冷冷淡淡,而是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喝酒聊天,驻唱也唱着布鲁斯的轻松小调。
他想起自己之前做的一期家庭教育,采访过一对年过半百的夫妻,问起他们的女儿和之间的关系,他们沉默不语,根据周边的邻居描述,女儿自从高中以后,再也没有见过,这对夫妻是老来得子,从小就对她过分宠爱,据说后来叛逆期认识了一帮混社会的大哥们,和父母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再无音讯。
凌子当时找到了他们女儿的身影,凌晨两点站在酒吧的门口,醉生梦死,脸上是厚厚的粉底和黑黑的眼线。
他没有说话,而是坐在车上看到几个混混搂了她几下,“明天继续!”她摆摆手,坐在一旁的路灯下没有说话。
凌子见那帮混混渐行渐远,随后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hello,你还好吗?”
她没有抬头,只是无尽地哭泣和埋怨,诉说着悔恨和不公。
后来凌子再一次找到她,她一如既往地穿着黑色超短裙,化了浓厚的妆容,只是她很清醒,坐在一家烧烤摊吃串,他那一刻觉得她不过也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您好,我是之前有一次找你的记者。”
“我知道你,”她自然地拿起一串肉,不屑一顾“坐吧,有什么事吗?”
“你也很想你爸妈吧?”
他们俩聊了很久,她从桀骜不驯到软弱无力再到陷入沉思,她诉说着从小到大发生的种种不公和悲伤,她在学校的时候饱受着嘲讽和欺凌,她的父母虽然对她很好,却总被戏称“爷爷奶奶”辈,就算她考试名列前茅,也会被富二代调侃,她不敢跟父母说,只能忍,后来有一天她在高一认识了几个大哥,她萌生了“咸鱼翻身”的想法……从此走上了另一条路。
凌子不知道说些什么,他那一刻只觉得校园暴力和过度溺爱的可怕,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容忍和黑暗。
台上的歌手正在唱着西城男孩的老歌《My Love》,他喝完了剩下的whisky,就离开了,天空黑蒙蒙的,却有星星点点的闪烁。
回了公寓,老肯已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他们互道晚安之后,老肯问了他一句,“明天有时间吗?一起去钓鱼吗?”
他点了点头,这估计是他们第一次深谈的开始。
等他醒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外面的太阳晒得房间暖洋洋的,他一想到要去钓鱼,匆匆忙忙收拾和洗漱,老肯已经准备好了鱼饵鱼线和桶,坐在餐桌上等他,餐桌上还有三明治。
“Sorry……I'm late.”凌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It's doesn't matter.”老肯并不在意,慢悠悠地起身递给他三明治,他接过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全副武装地去池塘。
池塘旁边钓鱼的人还挺多,基本上是一家三口或者老年人,他们找了一处树下,坐在板凳上,有几个人也与他挥挥手,看得出来他们经常一起钓鱼。
老肯和他们聊了几句,就又过来了,凌子长这么大还真不会钓鱼,老肯教他钩鱼饵,放线,抓杆,他也算学了个新技能,抓着杆等鱼上来。
老肯坐在一边也抓着杆,两个人聊天打发这无尽的等待。
凌子讲述这十几年来匆匆忙忙的生活,除了奔波,他忘记了什么是生活,他的世界里只有工作。
听到这里,老肯也说他年轻的时候谁不是这样呢,他当时是雷丁大学的教授,一直专心致志地教书做实验写论文,可却忘记他身后的妻子和孩子,终于到了他想歇下来的时候,却没想到妻子走了,孩子也有他们自己的生活了。
“所以啊,你比我好,你没有那么多顾虑,也比我早早地知道什么是属于自己的生活。”
凌子尴尬地笑了笑,忽然手里的杆子大幅度地颤抖着,他有些慌张,老肯淡定地把他手里的杆子使劲一拉一提一拽,轻轻松松地把鱼放在了笼子里。
那天晚上,他们俩坐在院子里烤鱼,深聊了许多,凌子那一刻似乎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了。
老肯有自己的书店,但他一般到周五下午都会闭店,给自己半天假去钓鱼,凌子曾问过他为什么要开书店,老肯说他和妻子就是在书店认识的,他们也都是热爱知识的人,妻子走之前便希望老肯把这家书店开下去。
隔壁家的梅太太喜欢烘焙,她时不时会送来一些点心,凌子问她怎么不去开个甜点店,她笑道,她的兴趣爱好不一定非要成为赚钱的工具呀,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凌子若有所思,现在有多少人是为了利益呢,他想起之前一个案例,有个少年本是读书的年纪,却因为无人照料,只好弃书打工,可十几岁的他能会什么呢,他只会滑板,一开始只是在广场花式滑板,有人给他一些钱,后来有一些小年轻想找他学,他想着这是个发财的机会,于是这成为一个课程,他挣得钱越来越多,后来大到可以开一个机构,他成立了滑板协会和运动中心,除了滑板,还有轮滑,保龄球等一系列的项目,在市里算是赫赫有名,凌子去采访他的时候,他已无少年意气,而是显示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他说他虽然有钱,但是却再也找不到他的那份童真,滑板本是兴趣,可因此成为了商人,他很难过,却无能为力。
凌子在雷丁镇待了一个月之后,短暂告别了老肯和梅太太他们,又飞去了法国巴黎,他想去周边的国家游览,这一路,不为工作,只为自己。
他把一路看到的风景名胜拍摄下来,又认识了各种各样的可爱人们,把自己和他们的交谈相处给记录成文,在自己的微博上分享着自己丰富多彩的故事。
虽然他每去一地是孤身一人,但是却从不感到孤单,他发现慢节奏的生活让他挖掘了几十年没有发现的美。
当他走遍了山川江水和人文风貌,他已经四十多岁,他是个网上的旅行博主,也是位著名的作家,写了很多美文和故事,凌子写的书畅销全球,也受到读者们的喜欢。
他和老肯一直保持联系,他告诉老肯他要回来了,老肯表示会准备大餐迎接他。
凌子下了飞机,马不停蹄地坐火车去雷丁镇,当他兴冲冲地打开公寓大门的那一刻,他顿时惊吓,老肯倒在餐桌旁,桌子上是还没有烤的鱼和酒……
老肯走了,当他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已经抢救无效了……
在老肯的手机里最后一条备忘录里,是他的遗书:I know that I will pass away soon. Don't cry and sad. I will find my wife in the haven. And I want to give Mr. Ling my apartment and bookshop. Hope you all can be better.
凌子把公寓重新布置了一下,像老肯那样租给一些旅客,也一如既往地去书店去钓鱼,他虽然有点空落落的,但是却没有陷入悲伤,带着老肯的心愿望“驻扎”在了雷丁小镇。
天空依旧澄澈,夕阳好美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