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冬日的下午,十二岁的陈漪头下枕着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这块巨石据说乃是十二年前从天而降的,说起来若是石头也有生命的话,倒是巧合的和陈漪一样大了。
他闭着眼,仔细的感悟着这方天地的悄声细语,那一根根在积雪下也跳动着灵魂的枯草,仿佛是与生俱来的韧性一般,即使身躯枯黄,只要跟还在,那么来年便还是会抽新芽,发新枝的。这片天地都被半人高的积雪覆盖,洁白的雪反射着温暖的阳光照在陈漪的脸上,那便是双份的阳光,双份的快乐了,平日里无论如何也感悟不到的灵性,每次到这里都能隐隐约约的体会到,那是一种渴望,一种像是来自于灵魂的呼唤。
与往常一样,到了家,之前感悟到的种种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又变成了一个普通人,注定只能活个七八十年,有时候想想,即便只有七八十年,只要活得开心,便也无愧于今生今世了,梦里那些铁皮疙瘩带着四个黑黑的圆轮子跑的飞快的东西,也仅限于梦里了,村东头的苏玥小姑娘也算得上是自己的良配了……
奇怪的是,自己一直觉得她是自己的良配,倒是也没想过为什么觉得人家就是一个小姑娘,也没问过小姑娘愿不愿意成为自己的良配,好像自己也仅仅是个十二岁的男孩子啊,怎么活得像梦里那个二十八岁猝死的键盘侠一样,这怕不是一种病吧。
“小二,来壶‘云烟过往’!”他大大咧咧的坐在“陈氏酒庄”门口靠右边的窗户边上,熟练的从兜里拿出那个几年前一个胖和尚给他的百线结穿的珠子,这珠子通体碧绿,中间隐隐有银白色光华流转,据他们村最有学问的夫子说好像是什么很值钱的玉,总之说起来就是千万别卖,当个传家宝挺好的,又想起那个胖和尚说这个东西可以保佑他安稳长大之类的,因此也一直带在身上。
叫了半天也无人响应,往日里他这样叫,自己那脾气暴躁的爹肯定会拿着只剩几根鸡毛的鸡毛掸子出来教育他一顿,好在也只是屁股隐隐作痛,实际上父子二人的关系还是挺好的。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挑起内堂的门帘,首先印入眼帘的是那一幅“松柏长青”的挂画,挂画两边有着一些寻常人家的摆件,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本来寻常人家应该插些花草的瓶子,在他家插的却是那个只有几根毛的鸡毛掸子,许是老王头家的鸡毛掸子用起来顺手,那根掉毛的还没扔,还有一个看上去是崭新的,那闪耀着七彩光芒的鸡毛,让他想起了上回追着自己跑了几百米的那只凶残的大公鸡,老王头是很宝贝它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老王头最终却还是对它下手了。(注一)。
陈漪隐约间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循着气味,他来到了后院,后院的血腥味更重了。他心里突然升起了不好的感觉,叫了几声爹娘都无人应答,想起菜地就在茅房后面,于是大踏步的推开篱笆门,他又大声呼喊了几句,奈何犹如水入江海,毫无回响。菜园子里的白菜和卷心菜都长的很喜人,还有几颗砍下来的包菜散乱的放在沟垅里,好像是被人不小心碰倒了一样,日落西山,阳光渐没,冷冽的气息一瞬间就包裹了陈漪,他顺着积雪上凌乱的脚印看向了那个微微闭着门的茅房,这一瞬间忽的一阵冷风从茅房的纸窗户里飘出来,浓重的血腥味再也掩藏不住,他伸出颤巍巍的右手,吃力的推开门,早上还给自己做了面条,加了荷包蛋的那个自己应该用一生赡养的人和她的挚爱,变静悄悄地躺在地上,支离破碎的躯干,那满眼红色结成的冰晶,只觉得一股凉气直升脑门……
他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躺在候木匠给自己打的木床上,屋子里飘着淡淡的炭火味,他看向这床绣着可爱小兽的被子,想起昨天那个雪后的大太阳,阿妈用鸡毛掸子扑打着沐浴阳光的被子,阿爸晒着腊肉,过往的场景像结成了小人书一样,一页一页的,每一幕都历历在目,可物是人非,他想着想着,眼角还挂着泪水,却又眯了去。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委实很难接受这样的现实。
外面吵吵闹闹的说些什么,他听不太清楚,朦胧间却听到老王头和苏爷爷的声音。
“嗐!今儿个早间陈世福那老货还去我那买鸡毛掸子呢,还指定要我家那长的最靓的公鸡毛,下午那公鸡我婆娘就收拾好了,现在估计鸡公煲都做好了,就等着和他一起下酒吃呢!”老王头吐了一口烟圈,敲了敲烟锅口子,继而又扒拉了一口,接着道:
“这老货每年赚的山上那些太阿山上的仙人的钱都不知道堆了几仓库了,还这么小心眼,咳咳!还不是前几天看到我家大王追他家小子,平时可抠门的很,今儿个早上可花了挺多的钱,我一想能从这老货手里扣下几个子儿那可不容易,于是往高了说,嗨!谁知道这老货连价都没还,多的钱我带过来了,苏公,你给看看,都是公鸡,也没啥不一样的,还是原先的价,现如今他们俩都不在了,你帮着给陈小子收下吧。”他从兜里取出一个蓝色的格子包,轻轻的摆在了“松柏长青”下面。
“哎!这真是迄今为止咱们村子里最大的事情了!”苏从睿捂着额叹了口气,接着道:
“我已经连夜让人给太阿山上的仙人送信了,老陈和山上的仙人挺熟的,会有人下来清查此事的,大家放宽心!”
“放宽心?!”一个穿着酒红色格子长寿服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道:
“村长,你说的轻巧!这一下子杀了陈世福一家两个人,那天杀的哦,太凄惨了啊!若是陈小子在家,估计也难逃毒手,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如今说不定就藏在我们村子里,你这让人怎么放宽心啊!”
这妇女一番说辞,又有不少人站出来说着,一时间吵闹声连村东头都能听见了。
“村长!村长!”一个喘着粗气的汉子跑了过来,说道:
“村长!太阿山的仙人来了!”这下子大厅里的人都静了下来,苏从睿连忙起了身,问道来人:
“快,请到陈家来!”
“就在院子门口!”
“还愣着干什么!快随老夫一起去门口迎!对了,玥儿,你去看看小漪醒了没有,让他穿上衣服出来!”
“哦!我这就去!”这个灵性的小丫头急匆匆的往卧房跑了去,倒是让不少少年吞了口水。
“大家快随我一起去”
“走走走!”
“快走!时间不早了!”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笃!笃!笃!”“阿漪,你醒了么?我是玥儿,我进来了!”
陈漪看了一眼苏玥,很灵性的一对剪水眸子,深邃的黑色仿佛带着童话故事,齐肩的青丝整齐的绑在身后,虽然冬天的衣服很厚实,但是穿在苏玥身上的那一件狐皮大衣一点也不臃肿,偶尔露出的洁白月牙,在整个瓜子脸上犹如点睛之笔,那两个小酒窝即使不笑也给人以愉悦之感。
“玥儿,我爹娘都不在了,呜呜~”陈漪看到苏玥过来,像个孩子般,哭泣起来。
“阿漪不哭,陈爹爹和婉蓉娘亲在世的时候对我那么好,玥儿一直把他们当成自己的爹娘,以后玥儿的爷爷就是阿漪的爷爷,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呜呜~”
“阿漪,爷爷说太阿山上的仙人来了,让你快穿好衣服我们一起出去见他们。”
“嗯!好,如果让我知道了是谁,我一定要为爹娘讨回公道!”
“那你赶紧穿衣服吧,你之前那件衣服湿了,我给你洗了,你穿其他衣服吧!”
“哦哦!那玥儿,你先出去吧,我穿衣服。”
“嗯,好,那你穿,穿衣服吧……”苏玥小脸一红,也没告诉陈漪自己该看的不该看的都没看到,毕竟都穿着内裳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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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师叔安好!掌教真人听闻噩耗,遂命我与安悦两人连夜来调查此事,掌教真人说了,他与‘过往云烟’有极深的缘分,让我和师妹务必处理好此事。”这个男子剑眉星目,俊朗非凡,一身太阿山常服穿在身上极显气质,他口中的师妹安悦却显得兴致缺缺,很是冰冷。
“好好好!能有常师侄来调查此事,老朽也算是放心了!快,里面请!”苏从睿连忙把两人请进了陈家酒业,此时月朗星稀,时间已接近午夜,可以看出,太阿山对有人敢在山脚下造如此罪业也是十分愤怒,这男子乃是太阿山掌门寻云座下亲传弟子,寻云掌教一生弟子只有三位,二弟子云锦据说在十几年前不幸陨落,尸首都未能找到,只剩下大弟子云霄,三弟子云瑶,云瑶乃是女弟子,于是教中事务大部分便落在云霄身上,此时常云霄能来,看得出来太阿山的确极为看重此事。
“苏师叔,我和安悦师妹受师傅严令,不敢耽搁,还是让我等先看看陈叔吧!”常云霄一进门便看到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那眼中的悲伤难过,便是师傅口中的“难以启口”了吧。
“哎!”云霄叹了一口气,走近陈漪摸了一下陈漪的脸庞,便说道:
“阿漪,你带我们去看看你爹娘吧!”
“嗯,云霄叔叔,你和我来吧!”刚才出来的路上,陈漪便闻到了那一股血腥味,没敢去看,便领着常云霄,往爹娘的屋子走去,却没能听到常云霄小声说的话。
“连背影都这么相似,穿上太阿山的常服,若不是还小,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
旁边的安悦,冷冽的脸色终于有了一点点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