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张女士一觉睡到八点,陈就准时叫醒了她。她大惊小怪的程度丝毫不亚于沈太太,当场拍了照片发了朋友圈,把“陈就心理诊所”的名号写了上去。
她和沈太太一样,非要多给钱,被陆雪青不卑不亢地拒绝了。
“我们这里是正规诊所,是有明确的收费标准的,不能多收您一分钱!刚刚那位沈太太多付了一些钱,让我们陈医生非常不安,恨不得立刻就要退还回去呢。”
张女士笑眯眯地把多的钱收起来。“陈神医,我先跟您预约好了,明天下午四点到六点,把这个时间段留给我!”
陈就苦笑一下说:“我尽量!真不能确定!”
客人打发走了,也该打烊了。陆雪青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我的宿舍在哪儿?”
“啊?宿舍?”陈就完全忘了这一茬了!当初答应她的可是包食宿,吃饭事小,睡觉事大!
“这个……那个……”陈就抓起了脑袋。
“不会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陆雪青冷笑一声。
“怎么会!一直记挂着呢!”陈就慌忙说,“不过嘛……不过……”
“不过什么?”
陈就想了好半天,说道:“不过,不知道你信不信得过我的人品?”
陆雪青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陈就说:“我呢,一个人住,家里是有空余房间的……”
陆雪青无语凝噎。让她跟一个才共事一天的男人同居?虽然他看上去是个君子,但是这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事情!
“不可以!”她斩钉截铁地说。
陈就一摊手。“那怎么办?先凑合一个晚上再说吧,明天就给你租房子去!”
说到这里,陈就心中又在快速地计算着成本。
“不凑合!今晚我住酒店!”
“姑奶奶!住酒店一个晚上好几百呢!再说了,现在的酒店卫生条件都很差的!”
陆雪青不为所动。
两人僵了一会儿,陈就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我真蠢!居然没想到善如!你跟善如对付一宿,总不要紧吧?”
陆雪青想了想,点了点头。“她住哪里?”
“和我住一幢楼!走!”陈就推起了电瓶车,跨了上去,单脚点地,等着陆雪青上来。
陆雪青迟疑了一下,终于旁坐在后座上,单手紧紧扶着后面的把手。
陈就非常君子地坐得很靠前,两人之间的空隙至少可以再放一个丁善如,而且他开得很平稳,没有急刹。
陆雪青盯着陈就的后脑勺,心中有一点点涟漪。这个比自己大概小了五六岁的男孩子虽然算是自己的老板,但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和他相处非常舒服,心灵上完全没有压力。
她希望自己排除巨大的阻力来到这座城市,做出的这个选择是正确的,也许未来某一天,她可以完全地做回自己。
陈就骑得慢,半个小时才到了家。他领着陆雪青上了楼。当当敲丁婶儿的门。
“谁呀?”丁婶儿的声音。
“婶儿,是我,阿就。”
“不开门!别开门!妈别开!”里面穿来丁善如急切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一丝哭腔。
里面的丁婶儿叹了口气,说:“阿就,善如正在气头上呢,你有什么话明天上班再和她说吧!”
阿就赶紧说:“婶儿,其实我是……”
“不要听!我不要听!”善如撒泼般地喊着。
陈就为难地挠了挠头,看了一眼陆雪青。他本以为让陆雪青在善如家睡一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没想到现在连门都进不去。
“阿就,明天再说,你再在这里,善如一晚上都要闹了!”
陈就没得办法,只得领着陆雪青走开。
“要不,我送你去酒店吧。”这几百块钱是省不了了。
陆雪青站着没动。“算了,这么晚了,你也累了,别折腾了。你家在几楼?”
陈就长出一口气。“三楼!”
陈就很激动,并不是因为即将和美女共处一室,而是因为可以省下几百块钱。他带着陆雪青进了家门,陆雪青各个房间看了看,对整洁的环境还算满意。
“你爸妈呢?”
“我从小跟着我爷爷长大的,爷爷大前年走了,我现在就一个人。”
陆雪青显出抱歉的神色。“对不起。”
“没关系,都过去三年了,情绪上早就平淡了。”
陆雪青在客厅转悠了一圈,发现了古琴和二胡,惊奇地说:“你还有这个爱好?”
“我爷爷是搞艺术的,我从小往好听了说是耳濡目染、往难听了说是被鞭子抽着学了不少乐器。”陈就解释道,“怎么?你也喜欢?”
陆雪青扭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是学艺术的。”
陈就恍然哦了一声,没错,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博士出身,不是他这种草根票友。
陆雪青仔细看了看这面古琴,越看眼神越凝重,手在已经裂开的漆面上轻轻地抚摸着,过了好久,才迟疑地问道:“这是……‘大雪枯蕉’?”
陈就点点头。“是的。”
陆雪青听到陈就肯定的答案,目光中尽是震惊!
古琴以唐琴为贵,每一面都是稀世之宝,而“大雪枯蕉”就是一面唐琴,传闻大诗人王维曾经是它的主人,陆雪青素来只是耳闻,不想今日竟能见到真品!这样价值连城的古琴竟然就随随便便地放在根本不防盗的客厅里!
陆雪青见猎心喜,忍不住坐在古琴前,轻轻拂动着琴弦。
陆雪青问道:“现在弹的话,会不会扰民了?”
窗外传来左邻右舍的抗日神剧枪炮声、洗衣机的滚筒声、吵架拌嘴声,喧嚣嘈杂。
陈就说:“邻居们没那么早睡,倒是可以弹一会儿。”
陆雪青笑着点点头,抬起手,却迟迟未落到琴弦上,又转过头来说:“要不你拉二胡,咱们合奏一曲吧!就算扰民也算你扰了。”
陈就哂然一笑,在她旁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拿起二胡,调好弓弦,问道:“合奏什么曲目呢?”
“《长相思》?”俩人异口同声地开口,随即又会心一笑。
这首曲子是朱昌耀先生的代表作之一,可独奏、可合奏,曲调缠绵悱恻,忧伤凄美,曲子虽然简单易上手,但是其中韵味深长,非有多年功力不能尽释个中三昧。
陆雪青先试了试琴,拨了两下琴弦,发出“仙翁仙翁”的鸣声,未有曲调先有情,然后略一凝神,手指落下,饱含情感的曲调如流水般淌来。毕竟是艺术博士,古琴的造诣非常深厚。
陈就心如皓月,空明澄澈,轻拉弓弦,应和着那婉转的琴声,两个声音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如相隔千里的遥怨,又如梦中忽还乡的相逢。
窗外,电视剧的声音没有了,吸尘器的声音没有了,吵架声停止了,丁善柔停止了哭泣,连正在写作业的小庄也顿住了笔,侧耳倾听。筒子楼一片宁静,只有明月清风。
王阿姨喃喃地自语道:“难不成是陈老头儿回来了?”
一曲终了,陆雪青满足地长舒一口气,嫣然一笑,回头对陈就说:“没想到你的二胡拉得还不错。”
陈就没有回答,而是将二胡抱在怀里,深深低下了头,一动不动。
他想起了爷爷。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时光,曾是他无数次陪爷爷写字弹琴的时光,如今物是人非,只有曲调如故。
陆雪青猜到了陈就的心思,也陪着他沉默着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陈就抬起头来,露出笑脸,说:““好了!时候不早了,洗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