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小青是在初二那年突然辍学的。她长得丑,人缘又不好,学习又差,谁会在乎她辍不辍学呢?好像只是少了一份八卦的原料罢了。但是我在乎呀。首先,多小青一直是和我一块吃饭的,她辍学了,我就得自己一个人去吃饭了;其次,我曾经一时脑热送给多小青一个单肩包,八十多块钱,快心疼死我了。我其实只是想炫耀一下,否则她们没人会注意到我买了一个竟然这么贵的单肩包。只有多小青夸赞了它,所以我随口就说,“多小青,这个包就送给你了!”没想到,多小青随口就接受了。我没法收回,我随口得太正经了,算了吧,以后还要和她一块吃饭呢,我一直这样安慰自己。但是此后我一看到多小青背着那个包我就心疼,这么好的一个包,不该被多小青背着。她脸上那么多痘痘,头发又干又黄,真是委屈我的单肩包了。幸好多小青并没有背过几次,她好像把它当作人情,又送给别人了。
多小青其实走得也并不突然。如果非要和一些东西联系起来,那也完全是可以的。多小青捡了一部手机,在她出去学校吃饭的时候,她最开始是这么告诉我的,她在吃炒凉皮,然后多小青就看到对面的桌子上有一部黑色的大屏手机。她站起来走过去拿了起来,她去问老板,老板说不是他的,于是多小青就把手机装自己兜里了。多小青吃了份炒凉皮,还捡了部手机,真是太棒了!我当时死缠烂打我妈才给我买了一部翻盖的手机,还是粉色的。我真的羡慕多小青了。我想着以后我也要去那家店吃炒凉皮。后来过了几天,多小青又过来告诉我,她又去吃炒凉皮的时候,那个老板告诉多小青人家失主来找手机了,让多小青把手机还回来,但是多小青拒绝了。她刚开始是这么告诉我的,后来她又告诉我,她已经把手机还回去了。但我知道她是在撒谎,因为我后来看到她在玩那个手机。“这是我自己买的,和我捡的那个一模一样。”多小青解释说。屁话,多小青的蠢就表现在她总以为别人都很蠢。所以她总觉得别人都不可理喻。但其实他们也包括我在内,我们只是觉得多小青太丑,越看越丑,丑着丑着好像连带着也就蠢了。没人愿意与这个又蠢又丑的多小青交流,不管我们自己是个什么怂样,在多小青面前也好像显得高级一点了。多小青在这个学校待不下去了。
多小青还大哭过一次。多小青背课文总是背不会,背一句忘一句,我在旁边听着都着急。她数学也不咋地,什么也不会,英语就更不用说了。多小青有时候会拿着卷子去问问题。问老师,我们三十多岁的男老师总是皱着眉头给她讲,问同学,没有几个人乐意认真地和她一块讨论。别人问问题看起来有点可爱,但多小青问起问题来有点让人无故生厌。多小青来问我,我本来想拒绝,但是一想到我还得和她一块吃饭,我就只好皱着眉头假装看了一会儿然后再告诉她我不会。和她凑这么近还呆这么长时间极其富有挑战性。有一天语文早自习,全班都在大声地背课文,乱哄哄的。我们语文老师进来拍了拍手掌示意我们暂停,她要讲一道题。一瞬间我们全部闭上了嘴,瞪着无知的眼睛看着老师。只有多小青,她还在“呜呀呀”地捂着耳朵背,情绪激昂,精神高扬,脸都红了。我们语文老师立马被感动了,她满意于这个人不可貌相的学生,甚至还可能放下了一些之前对她的偏见。“都像多小青这样,你们谁还能说自己学不好?”我们嗤之以鼻,全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并不怀好意的微笑。
后来多小青就大哭了一场。她哭起来更丑了。几个女生上前安慰她,她却一点儿也不识趣,反而觉得越哭越起劲,别人本来都没有多大意愿和耐性,多小青也不知道适可而止,于是渐渐就没有人管她了。放学了她也不去吃饭,我只好自己去吃饭,还给她捎带了一个饼一根肠。她始终趴在桌子上,不吭不声,我烦透了。
后来多小青就辍学了。不声不响地。有人来安慰我,她们觉得只有我和多小青玩得还算好一点。我只好被动忧伤了一会儿。其实我早就不想和她一块吃饭了,为了一块吃饭而一块吃饭真的挺折磨人的。
到了初三下半年之后,我们渐渐松懈了。虽然老师们每天都在给我们灌输中考多么多么重要的思想,但松懈是不由自主的。我们会趁中午老师们回家的时间在班里用大屏幕放电视剧电影,全班一块追剧,我们会在晚自习翻进隔壁走读班的教室给手机充电,还会为了一份小笼包一份炒凉皮伪造假条骗过门卫溜出校门。这个时候不知道谁传出了多小青的消息。“多小青现在卖楼去了,一个月挣好几万!”我们一阵唏嘘,有点不屑但都偷偷地羡慕,并且还给出了合理的解释:多小青虽然不招同龄人喜欢,但她会说话,会笑,招大人们喜欢,会交际。传言倒也有可能,后来再没有人提过多小青了。
我真的挺希望多小青一个月能挣好几万的,她整个人最好也焕然一新,让我瞪大我的狗眼对她刮目相看。
我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