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初中英语老师。
她有点地包天,嘴瓢,发不清楚一些声调。脸煞白煞白的,和很多皮肤白的人一样,数不清的黑桥嘉宾常驻在脸上。头发有点稀疏,留着最土最简单最无聊的那种平平的前帘。不知道是染过头发还是因为营养不够,头发黄黄的,死黄,没有生气。唯一在别人看来是优点的地方,身高,和普通人比起来,她算高的了。她没有让人失望,成功的掩盖住了这一特点——总是穿从头盖到腿的衣服。夏天是,冬天也是。夏天还好,衣服干得快,好洗,再懒得人也有两套衣服换。冬天可就好了,她好像就这么一套衣服,红色长羽绒服,盖到膝盖,配一条橙色围脖,从入冬穿到入春,雷打不动。有调皮的,趁她讲课走动的时候,仔细观察她的衣服,“脏得印衣服上了!”
有点夸张了,印象中她好像还有一套黄色衣服这么一回事。也是盖到膝盖,跟同样衣服不同配色似的。
我是她的课代表。英语课代表。英语向来都是分两极,好的特别好,差的特别差,自从她教我们,两极分化基本没有什么改善。她教学方法很好总结,一上课,走上讲台,做个开场白,就开始抄黑板。她左手举着课本,课本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她写的笔记,右手拿着粉笔,一边读,一边“唰唰”的写到黑板上,不大一会,黑板上也是密密麻麻的了。抄完左边抄右边,黑板满了,她稍作休息,自己拿着板擦把左边密密麻麻的字擦干净,又继续密密麻麻。循环往复。积极的,像我这样,密密麻麻地把黑板上的“唰唰”的抄在课本上。不学习的,英语课就是活动课,叽叽喳喳,想干啥干啥。两极互不干扰。好在初中英语不是很难,稍微学习就能听懂,并且总有那么几个有天赋的,努力的,所以总体看来,我们还算正常。
但是也没人喜欢她。穿着是,大家会吐槽笑话。还有是,她都三十好几了,没有对象,没有恋爱,一点也没有要有对象的样子!跟个小孩子似的,傻乐呵。傻乎乎的,偶尔还有点,神经质。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不怎么瞧得起她,教学没有成果,也不懂人情世故,一个大姑娘,什么也不知道。她倒是有改善的意思,语文老师爱找我们谈心,她也模仿。我们同学去厕所蹲坑,不幸遇见了她,尴尬,但是也不好走,只好打个招呼蹲了下来,心里祈盼着她赶紧走。没有想到,她提上了裤子,来到那位同学跟前,把腿放到台阶上,开始和这位幸运的同学谈心!她说学习,说生活,像个知心大姐姐。这位同学正蹲在学校的公共厕所,诸多暴露,怎么着也不是,尴尬的应对,漫长的课间,同学终于狼狈的抽身回来,“无语!”
她挺喜欢我。我那时候学习还好,悟性也高,至少工作做的还是可以。她偶尔找我聊天,但我都把握的很好,浅尝辄止,我会完美的收收作业本,但是没法假装和她太投缘,只好当个称职的课代表。但是整个班,她可能说话最多的就是我了。虽然我有我自己的小九九。
初三的时候,事情有了变故。她的肚子不知道从哪天起,被眼尖的同学发现了异常。越来越大,后来得到我们的一致认可,她是怀孕无疑了。两年多了,我的乱糟糟的鸟窝换成了适合我的发型,而她是一点没变的。好像从初一复制粘贴来到了初三。我们议论纷纷,不知道她是怎么一回事。有人传出来看见有个男的开车接她,但都是无据之谈。我们数学与语文老师也闭口不谈这件事。我有点伤心,我多么希望她能和正常的一样,谈恋爱,结婚,生子。她太容易被欺负了,也太容易不被人同情和心疼了。
终于有一天,她向我们作了道别。但她太不会挑时间,在放寒假前的最后一节课,我们自习。所有人都蠢蠢欲动,归心似箭,只要铃声一敲,马上会乱作一团,该坐车的坐车,拿行李的拿行李,找家长的找家长,哪怕学习最认真的同学,也迫不及待了。就是这个时候,她来向我们道别。早一点来也好,她偏偏是在快下课的时候,我们暂时安静了几秒钟,毕竟她要离开了。但是她开始抒情了,从初一到现在,她数着种种,但她叙述不清楚,没有逻辑,颠三倒四的,想到啥说啥。我们开始不耐烦了,没有几个人听她讲话,大家都往窗外看那些乱糟糟已经下了课的人。“叮~”响起了优美的下课铃声,整个教室更乱作一团,但她才刚刚说到高潮,甚至已经落泪了。有的男生已经开始在后面打断她,整个班的人都在抱怨,她只好稍作总结,满怀深情和不舍的鼓励我们今后怎么样,话刚落地,一堆人已经“哄”地背着书包跑出了教室。她搓了搓手,带着笑意看着我们乱哄哄的回家去了。
后来她来过一次,所隔时间不长,肚子更大了。这次我们不急着回家了,有几个女生在走廊和她说话,几个男生在旁边看着。她笑眯眯的唠叨着什么。有人把我簇拥过来,我刚到她面前,看见她看着我张着嘴要说些什么,这时不知道谁踩了一下我的脚,我破口大骂,“傻*呗!”大家哄然大笑,她顿了顿,什么也没说。
后来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