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地回到101,张翼发现已很难集中精力看书。Mp3又循环到了《烟花三月》的插曲,电视剧里的场景不停地在脑海里浮现。雪一样漫天飘扬的柳絮,轻轻落在孤独的纳兰性德身上,哀伤的因子随着悠扬的笛声四处蔓延,浪漫而沉重。为了找到这首曲子,他在网吧里泡了一下午,花了一天的工资。历史上真实的纳兰性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谁也无法给出确切的回答,但肯定不是电视剧里那样。戏剧化、悲情化的纳兰性德更有血有肉,也更让人喜欢。电视剧就是这世上最动听的谎言,让人明知道是假的也愿意相信,尤其是戏里有你喜欢的演员。他不喜欢纳兰性德的博爱,却沉迷于纳兰性德身上的悲情,因为同命相怜,他们都没能和最爱的人在一起。不过当他发现《秋水亭杂记》的秘密,他知道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了,只要一切按计划发展,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他总会幻想自己像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光鲜亮丽的出现在阿香面前,让阿香无法拒绝,这种幻想就像毒品一样让人沉迷,不知身在人间。
“发什么呆呢?看了半天,有发现吗?”老郭拿支烟在他眼前晃了晃。
张翼不情愿地挣脱出来,接过烟说:“本来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发现。您呢,有什么发现没?”
老郭深深吸了口烟:“之前觉得不是秋水亲笔,现在越看越糊涂了。”
“这书写得挺白话啊。”
“鉴别一本古书的年代,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知道什么方法吗?”
“看纸张吧,现在的纸里都有化学原料,而古代用的都是自然原料。”
“纸张只能甄别新旧,难以划分年代。”
“那就要看书里的内容了。”
“不错,就是看书的内容。中国古人在文字上是非常讲究的,如果文章里要提到当时的皇帝和先皇的名讳,那个字一定会缺笔或是用谐音字来代替。”
“问题是秋水并不是中国人啊。”
“她虽然不是,但她的中文毕竟是中国人教的,避讳是最基础的东西不会不教,比如康熙帝的‘玄’字就用‘元’字代替。既然她在清朝的土地上用中文写作,不管写什么都得入乡随俗,不然可能招来无妄之灾。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文字狱的恐怖,你应该是知道的。”
张翼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跳下床跑到书桌旁随手拿起一本《秋水亭杂记》就一通乱翻,然后指着上面的“元”字说:“原来是这样啊,我说书里的‘元’字怎么用的牛头不对马嘴,一开始我还以为‘元’有其它我不知道的意思,还查了半天词典,结果愣是没查出来。”
老郭叹了口气:“问题就在这里,如果这个字是避康熙帝的讳,那么清朝其他的皇帝也应该避讳,但没有!没有避雍正也没有避乾隆,更没有嘉庆道光,所以很明显,这书就是写于康熙年间,是秋水的亲笔!”
老郭的结论并没有让张翼感到意外,因为从一开始他就认定了是秋水的亲笔。让他意外的是书在自己手上大半年居然不知道这个证据,看来专业与非专业的差距实在太大,以后要学的东西还真不少。意外的同时他还有点担心,以老郭这种专业严谨的钻研精神,天知道他还会发现什么。他轻轻把书放回原处:“亲笔不更好吗,又少了很多猜测。”
“这是按下葫芦起了瓢。我一直在想,那个时代的一个女人,怎么会有那样的奇遇,又怎么会写出这样奇怪的东西?”
“也许正是因为有奇遇才会有奇怪的想法吧。”
“如果是写小说不难理解,但她偏偏用的是纪实体。而且她向徐家借史书,参考纳兰性德的杂记,说明她是以非常严谨的态度在对待自己的创作。她是想把自己生活的世界真实记录下来,可这个世界又是不存在的,实在太矛盾太让人费解了。”
“也许她生活的世界是我们不知道的呢?毕竟人类有万年的历史,又有那么多的国家,总有不为人知的,比如亚特兰蒂斯,直到现在也了解不多。”
“虽然不是没这个可能性,但太牵强,毕竟亚特兰蒂斯也没有定论。这个暂不讨论,我现在最想搞清楚的是,为什么《秋水亭志》单单剩下两页?你还记得你分析的三个原因吗?”
“记得,我刚还想到了一个可能性。秋水找徐树屏借书后自然要学习一段时间,当她准备创作的时候,纳兰性德突然去世了。身在异国他乡的秋水失去了爱人也失去了重要的依靠,会不会病倒呢?把最先写的《秋水亭志》放在最后,很可能是她考虑到自己的身体情况,决定先写其他四部,也是她认为最重要的。”
“就算来不及写,也不可能只剩两页,何况在没有见徐树屏之前她就已经在写了。虽然徐树屏没说她写了多少,但没有人会拿两页纸给别人看。”
“既然没写完的可能性排除了,那就只剩遗失、藏起来或者毁掉了。”
“如果你对纳兰性德和秋水关系的猜测是对的话,那秋水的后人就是纳兰性德的后人,那么她的后人很有可能毁掉《秋水亭志》。”
张翼有点吃惊:“为什么?作为纳兰性德的后人难道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吗?”
“你错了,你觉得光彩是因为后世崇拜纳兰性德。换个角度,如果你是他的私生子呢?现代人都不会认为私生子光彩,何况古人?在封建时代,私生子就是种屈辱,自然不会留着一本记录自己屈辱身世的证据。”
“这点我真没想到,如果是这样,那《秋水亭志》岂不是被毁了?”
“问题就在这里,既然要毁掉,又何必欲盖弥彰地留两页?”
“您是说有人故意这样做?”张翼被这个想法震惊了,“如果《秋水亭志》是被人有选择的拿走,那么他的目的很简单,金殿!”
老郭满意地点点头:“是的,从康熙到现在已经几百年了,我们肯定不是第一个知道金殿的。这个人一定是从徐树屏的《搜奇记》里得知金殿的存在,然后找到了《秋水亭杂记》。他知道一定还会有别人发现金殿,就只拿走了《秋水亭志》并留下徐树屏提到的两页,造成一种没写完或遗失的假象。”
“如果是这样,我们岂不是没机会了?”
“也不一定,金殿这么大的目标很难处理,就算找到了也一定是秘密保护起来。而且,如果这个人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没有现代化的仪器设备,根本不可能找到金殿。”
张翼想到买书的场景,肯定地说:“我觉得这个人一定是现代人,而且是今年才拿到《秋水亭志》。您想想,《秋水亭杂记》之所以沉寂到现在,是因为卖书人不知道它的价值。那个人一定是用什么方法找到了卖书人,虽然他只买了一部分,但已足够让卖书人发现书的价值,这才有了我后来的地坛买书。”
老郭正准备点烟,听张翼说完,手僵在了空中:“如果是这样,我得赶紧报告杨总。”
“这个不急,毕竟都是我们的猜测。正如您所说,金殿目标太大,我们就算晚一步到也不会损失什么。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卖书人,我觉得您可以跟杨总申请一下,加大悬赏金额。”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你有把握吗?”
“我相信钱的力量,而且我见过卖书人,绝对是一贪财的主。”
“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张翼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现在的情况越来越有意思了。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先找到了卖书人?不管这个人是谁,必须加快速度了。只是现在要做的事太多,实在有点分身乏术。叫杨总手下的人做,那些大老粗只怕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被他指挥肯定心不甘情不愿。他想到了大发,虽然对大发擅自卖书还有点窝火,但这也阴差阳错让他的计划得以提前展开,所以他早已原谅了大发。只是让大发跟着自己冒险,他还有点纠结,毕竟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纠结了半天,他还是决定拖大发下水,能不能改变命运在此一举,一点危险算什么。想罢,他走进卫生间拨通了大发的手机。
“你个狗日的到底在哪里?急死我了知道吗?”
听到大发关切地声音,张翼笑了:“别管我在哪,现在只问你一件事,马上辞职过来帮我愿不愿意?”
“咱俩谁跟谁,只要你一句话,做什么都行。”
“好,我一会发个地址给你,你明天过来。”
“等等,还没告诉我做什么呢。”
“到时候就知道了,不要问为什么,只要相信我就行了,明天我会打给你。”说完不等大发回话就挂断了电话。刚松口气,手机响了,陌生的座机号码。肯定不是舒秦,那就是公司里的人,他按下了接听键。
“你给谁打电话呢,半天打不进来。”是小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盛气凌人。
“我发小。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你发的帖子有很多网友回帖了。”
“那有线索了吗?”
“没有,他们都说你提供的线索太模糊了,最好有照片,就算没照片,有素描也是好的,不然真跟大海捞针一样。”
“素描?”张翼一下被点醒了,“你认识这方面的人吗?”
“当然有,不然给你打电话干嘛!”
“事不宜迟,你叫他过来吧。”
“人家可是中央美院的研究生,你说来就来啊!”
“我过去也行啊,你把地址告诉我。”
“看把你急的,我已经跟我朋友约好了,她明天下午过来。”
“也行,反正不差一个晚上。”
“别挂,我统计了很多纳兰容若的信息,你要不要过来看一下?”
“好的,我马上过来。”
反正书也看不下去,跟老郭打声招呼,张翼来到了公司。看到张翼,小梅得意地指了指屏幕上的文档,所有找到的信息都分门别类地排列着,井井有条一目了然。张翼没想到她效率会这么高,竖起大拇指对她表示赞赏,然后坐到电脑前认真阅读起来。很多信息他之前也查到过,重复的就直接略过,几页很快就看完了。最后一条信息吸引了他的注意:1953年,纳兰性德墓旁新添了一座小坟冢,据说是从双榆树另一座纳兰墓地迁来,何人所迁,所葬何人,已无从查证。
小梅见他看到最后,忙说出自己的猜想:“你说迁来的坟里埋葬的是不是沈宛?”
张翼摇摇头:“肯定不是。传说纳兰已经纳沈宛为妾,而且沈宛为他生下遗腹子,不管传说真假,他们的关系已经是公开的了,如果沈宛为纳兰生下遗腹子,沈宛可以堂堂正正的葬在纳兰家的墓地,而用不着后人去迁坟。更关键的是,纳兰去世后,沈宛回到了江南,不可能葬在北京。”
“那会是谁?”
“很可能是纳兰秋水,迁坟的人是她的后人,也就是卖书人的祖辈,不过只有找到卖书人才能确定。”
小梅有些失望,打开了一个命名为“秋水亭”的文档。相比纳兰性德的信息,秋水亭的信息就寒酸到可怜了,一共只有五条。不等张翼开口,小梅就解释道:“谷歌百度还有各大论坛我都找了,秋水亭实在太冷门了,就这几条信息,和北京有关的还只有一条,其它的不在天南就在海角。”
和北京有关的这条信息张翼是知道的,颐和园里确实有座秋水亭。不过小梅很仔细,还附录上了颐和园的详细资料。看完资料,张翼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座秋水亭。”
小梅不解:“你确定吗,颐和园可是皇家园林,不是只有皇室才能住吗?”
“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纳兰就算是宗亲也没有这个能力,所以我放弃了这条线索,但我忽略了时间。”
“时间?和时间有什么关系?”
“这要感谢你摘录的资料,你仔细看。颐和园原名清漪园,公元1750年开始建设,1764年完工。1750年是乾隆十五年,纳兰和秋水都是生活在康熙年间,也就是说,康熙年间没有颐和园,却有秋水亭。既然康熙年间的秋水亭不是皇家园林,秋水就有可能生活在那里。”
“这也不能证明就一定是秋水生活的秋水亭啊。”
“这就要对比渌水亭的资料了,虽然渌水亭确切位置争议不断,但无非是三个地方:什刹海畔、西郊玉泉山和皂甲屯玉河之浜。你再看看秋水亭的位置,玉泉山之东,这绝不是巧合。纳兰生性爱水,以水喻德,所有别业均建在水边,他给秋水安排的秋水亭自然不可能在什么山区村落。纳兰钟爱荷花,而秋水字芙蓉,号青莲居士。资料上说,瓮山泊畔有芙蓉十里,玉泉山下有芙蓉殿,这些足以说明那就是我们要找的秋水亭。”
“可是秋水亭在颐和园里面,找到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圈定秋水的生活范围,找到秋水亭就找到了中心点。你这有没有北京地图?”
“杨总办公室好像有的,我去拿。”
趁着小梅去借地图,张翼问小云借了笔和纸,然后把文档里的地名抄在纸上。很快,小梅就拿了一张最新版的北京市地图跑下楼来。张翼摊开地图,找到皂甲屯、双榆树和玉泉山等纳兰生活过的地方,然后将这些地方用线连了起来。“OK,这片区域就是秋水和他后人的生活范围,基本都在海淀区,我们要找的卖书人也就在这片区域。等明天你朋友过来,画好素描,就可以在这里撒网了。”
“那我任务是不是完成了?”
“差不多,还有最后一项,你帮我把纳兰去过的所有地方列个表格,最好是按年份,越详细越好。”
“这个简单。既然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你可是杨总的小姨子,杨总还能亏待你了?”
“那不一样,我是问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我?”张翼有点头疼,“我就一给杨总打工的,身无分文,想感谢你也没有能力啊。”
“我又没问你要钱,我的要求很简单,不管找金殿有什么进展,你都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这个简单,你又不是外人。再说我还要过来用电脑,有什么进展还能不告诉你吗?”
“这还差不多。”
虽然还没有实质性的收获,但看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顺利推进,张翼就忍不住兴奋。一路哼着小曲回到101,正准备把最新消息告诉老郭,突然听到大房间传来说话声,连忙竖起耳朵,轻轻靠近。房门轻掩着,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值夜的人一边聊着QQ一边接着电话。
“……我知道了,12点他们肯定睡了,你就让仓库的车12点过来,我这边什么都不用准备,里面的东西都是打好包的,到时候让小王他们过来搭把手,直接往车上搬就行了……放心吧,那小子被‘第九奇迹’弄得焦头烂额,哪有精力关心这个……知道了,我会盯着他的,什么都不会让他发现……恩,把心放肚子里,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