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已经是十一月寒冬了,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行人路过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
洛王府,当今皇帝的三儿子郑北洛的府邸。
府内,一名女子跪在书房外,大雪落了她一身,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雪人。她不住的颤抖,冻得牙齿直打颤,却还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低着头朝着书房内唤着:“北洛,阿瑶带了你最爱的梨花酥。”
可书房内无人应她。
沈瑶一双手冻得红肿,双眼无神的看着屋内。
是她错了吗?
她沈瑶曾经也是出身名门的贵族千金,父亲是朝堂一品将军。可后来,父亲与兄长战死后,母亲也伤心过度过世,她就真真成了孤苦无依的孤女。
当今皇帝怜惜她,给她父亲和兄长追封了护国大将军,母亲封了诰命,还要给她封号,封她为异姓公主。却被她推辞掉了,只因当了公主,便成了他的妹妹,无缘再与他相守。
而郑北洛当时分明说过,会保护她的。
他带着她父亲的尸体回城,当时才十月,京城下了好大好大的雪。她站在城门口,抱着父亲生前送给她的小狐狸阿黄,穿着兄长赠她的大氅,大雪茫茫啊,她的父亲,她的兄长,这辈子最疼她的人啊,就躺在那冰冷的棺材里,她任凭怎么哭,怎么喊都不肯起来看她一眼。
她只记得大雪茫茫,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看不清楚人,分不清楚物。郑北洛接过她的阿黄,摸着她的头说:“瑶瑶莫怕,有我在,我护你。”
那年她十六岁,转身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阿瑶好怕,阿瑶没有父亲,没有兄长了。”
雪地里的阿黄呜呜的叫着,悲悯的声音似乎在哭。
那年的雪真的好大啊,是她沈瑶这辈子见过最大的雪了。父亲,母亲,还有兄长的坟头上都是雪,她拿着扫把扫啊扫,却怎么也扫不干净。
她再后来,父亲沈皓与兄长沈树因为为国捐躯,陛下心疼她,问她可还有什么心愿。
她抱着阿黄跪在空旷的将军府,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她说,只求伴他郑北洛一世,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父亲在世时便同她讲过,这辈子欠了别人的东西是要还的,受了别人的恩也是要还的。那天郑北洛给她的安慰和拥抱,她就要还他一世陪伴。
随后陛下便封了她郡主,下旨赐婚于她和郑北洛。
新婚之夜,她满心期许,却换来他冷脸相待。
“沈瑶,别以为你蛊惑了我父皇让我娶了你,我就会爱上你。本王告诉你,从今以后你就待在你的瑶光院,像你这种心思圆滑女人,本王最是厌恶。”
郑北洛连成亲的喜服都没有穿。他从沈瑶这里匆匆离去,又匆匆去了乔映雪那里。
乔映雪啊,多好听的名字。
她是郑北洛的心头宝,她温柔,美丽,高贵,她是京城第一才女,也是京城第一美人,那样的可人儿,怪不得郑北洛那么喜欢。
从此以后,她沈瑶在这洛王府便成了挂名王妃。下人奴婢看她一个孤女不得宠,个个不把她放在眼里,打骂欺辱更是家常便饭。
可她不在乎啊。
她就是这么固执的一个人。
哪怕心里再痛,看到郑北洛时,还是会将整颗心奉上,然后被他再伤一次。
全京城都说她是痴人,痴人什么的她不懂。她这么固执的人只知道,当时的郑北洛给了她那一点温暖,却让她撑过了整个寒冬。她就该还她一世相守。尽管他一次次的践踏和不屑,她都无怨无悔。
“吱呀”一声。门开了。
走出来的却不是郑北洛,而是那个端庄高贵的女人——乔映雪。郑北洛的心头宝。
乔映雪披着厚厚的大氅经过沈瑶的身旁,端庄优雅的模样如同高高在上的仙子。走到沈瑶旁边时,乔映雪挺停住了脚步,身后的婢女连忙跟着停住了脚。
“郡主,天寒地冻,莫要伤到身子。”
沈瑶有气无力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死气沉沉的低下头。
乔映雪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后天就是我与王爷的大婚之日,到时候郡主记得过来喝杯喜酒,也好沾沾喜气。”
沈瑶终于抬起头,死死的看着乔映雪:“你说什么?”
乔映雪笑的更明艳了,白皙的肌肤比飘扬的白雪还要白:“王爷没有告诉你吗?后天就是我与王爷的大婚,王爷答应我,从今以后我就是二夫人,跟你平起平坐。”
“你胡说!”沈瑶瞪着乔映雪,一脸的不敢置信,“不可能!夫君不可能娶你!我是郡主!我是郡主!”
乔映雪笑了,那明艳的笑容让纯洁的雪花都失了光彩:“不过是个孤女罢了,王爷好心收留你,你该知足了……对了,郡主,你看这是什么?”乔映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眯,伸手解开自己的大氅,漏出里面的衣物。
沈瑶猛的瞪大了眼睛。
“阿黄!”
乔映雪笑了笑,:“都这样了,公主还认得啊。”
沈瑶死死的瞪着乔映雪身上的皮毛!她怎么会不认得!那是阿黄!那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父亲唯一给她留下的东西了,怎么会……怎么会……
“你把它杀了?”沈瑶盯着乔映雪,身体不断的颤抖着。
乔映雪又重新把大氅系紧遮盖住里面狐狸皮做的小袄子,笑着说道:“近日奴家身体不太好,自己的衣物穿着又不太舒适,便瞧见这畜生皮毛极好,若是拿来做衣服定是极好,想来郡主应该不会因为一只畜生为难映雪吧。”
没人想到沈瑶平时弱不经风,此刻竟敢打人。
她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啪”的一个耳光狠狠的抽在乔映雪那张恶毒的脸上,身体一个劲的颤抖。
“阿黄……阿黄……我只有你了……”
她像发了疯似得开始撕扯乔映雪的大氅:“你把阿黄还给我!你已经抢了北洛!为什么连阿黄都不放过!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把阿黄还给我。”
旁边的婢女立刻转身去找郑北洛。
沈瑶越抢,眼泪就涌的越厉害。
乔映雪反应过来,看着沈瑶恶毒说道:“那只畜生极有灵性,刚开始我打断了它的腿,你猜怎么着?
它竟然还敢咬我,于是我便拔了它的牙,割了它的舌头,挖了它的眼睛,剥了它的皮做袄子,”乔映雪被沈瑶推搡在地,模样却疯狂起来,
“郡主你知道吗?你再缠着王爷,那就是你的下场!后天就是我跟王爷的大婚了,你不如去死吧,反正这世界上你已经没有牵绊了,你爹死了,你娘死了,你全家都死了,现在连你的小狐狸都死了,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还要霸占着王妃的位置?你去死啊!你倒是去死啊!”
最后一声乔映雪几乎是撕吼着喊出来,她忍了太久了。
以前,她只是丞相府庶出的小姐,名叫乔兰,生母只是一个洗脚丫鬟,从小就要在嫡出姐姐和主母的脸色下讨生活。即使有着绝色的容貌,出众的才学,却因为不敢盖过嫡出的大姐,只能掩藏。
可是沈瑶呢,她是从小被沈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掌上明珠,每次宫宴时,都是众人眼里的珍宝,宛如天上的明月。
她乔兰,就好似阴沟里的烂泥。
后来丞相府好不容易因为贪污被抓,父亲嫡姐被流放,她却因为勾搭上了郑北洛,这才逃过一劫。
从那以后,她终于摆脱了庶女的身份,她再也不是乔兰了,她是乔映雪。
她要当比明月更圣洁的白雪。
这个时候,偏偏沈瑶又来横插一脚,凭什么她就能当王妃?
现在她是京城第一才女,第一美人,她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她就该拥有最美好的姻缘,包括洛王妃之位,沈瑶又算什么?
沈瑶哭红了眼睛,怎么拽也拽不出阿黄,两个人在雪地撕扯,眼泪滴在雪里烫化了雪。
“啊!”
乔映雪惨叫一声。
“雪儿!”
是郑北洛的声音。
沈瑶死死的咬住乔映雪的手腕,无论郑北洛怎么踢怎么踹也不肯松手。直到最后,生生将乔映雪手上的一块肉给撕了下来。
“疯女人,你找死吗?”郑北洛气的额头青筋凸起,死死的瞪着沈瑶,扭头又满眼心疼的看着乔映雪。
沈瑶看着郑北洛,心如死灰:“北洛,我的阿黄……她杀了我的阿黄……”
“是我让她杀的。”郑北洛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一脸厌恶的看着她,“雪儿喜欢,给她又何妨。你这个毒妇竟然为了一只畜生伤了她!”
沈瑶满眼的悲痛,她看着郑北洛,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心如死灰,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父亲、母亲、兄长、阿黄…………
“来人,把这个毒妇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从今往后,再也不许她出瑶光院。”郑北洛抱着乔映雪,厌恶的看了沈瑶一眼,从她身边绕过离开。
大雪茫茫啊,沈瑶快要睁不开眼睛了,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她突然想起父亲的尸体回城时,那个身影把她揽在怀里跟她说:“阿瑶莫怕,有我在,我护你。”
可是那个在茫茫大雪中给予她温暖,让她熬过整个寒冬的人,却再也无法跟郑北洛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了。
沈瑶啊沈瑶,若说怪,那只能怪你自己罢。